铁平江当然很清楚上面对于这些事情的态度,只要没人告发,没有给部队造成明显的损失,上面的大佬们并不会主动严查这些事情,但如果有人举报,又有切实可信的证据,那就很容易出事了。他这差事的上一任,便是因为收受贿赂东窗事发,被军事法庭判了开除军籍加三年苦役的惩戒。
铁平江不清楚前任收受贿赂的具体数目是多少,但他知道自己得到的钱财数目如果曝光,那怕是结果不会比前任好到哪里去。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郑艾从哪里找来的人证物证可以威胁到自己,如果证实了郑艾只是妄言,那事后必定要想办法整死这个胆大妄为的明商。
郑艾嘿嘿一笑道:“人证还用找吗?小人自己就是人证,送到铁爷手中的每笔钱都是由小人亲自过手,还有谁能比小人更清楚?”
铁平江又惊又怒,他完全没想到这郑艾甚至不惜亲自下场,看样子竟似打算要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他自认虽然过去从郑艾手里收了不少好处,但也并未亏待过对方,只要不是明显有悖海汉利益的要求,他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去了。郑艾花在他这里的钱,就算不能说物超所值,起码也不会亏本。但为什么今天明明在开始交谈的时候还好好的,几句话不对就发展到现在的状况了?
就在片刻之前,郑艾还在恭恭敬敬地向他奉上孝敬,而现在却已经要打算亲自充当人证告发自己的受贿行径,这个急转弯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铁平江一时之间还有点转不过弯来。但他还是决定要继续反击下去,不能轻易对这个奸商妥协。
“光是你口说无凭能有什么作用?只会被视作诬告而已!”铁平江冷笑道:“你别以为我海汉军那么容易被人误导,到时候被定罪的人只怕不是我,而是你这个污人清白的奸商!”
郑艾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显然并没有被铁平江的反击给吓住,只见他摇摇头道:“铁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小人每个月送你这么多钱,你真当是白送的?你可知为何只送你海汉纸币,不送你银票?想必你会认为这是体贴你,让你今后方便在海汉国内使用吧?哼……之所以送你海汉纸币,就是知道你在本地用不出去,只能先收藏起来。但送你的每一张纸币上的编码,可都提前记录下来了,你说要是在你住处收出一大笔海汉纸币,又正好都与小人提供的编码对得上号,你要如何向你的首长解释?”
铁平江越听越是心惊,知道自己这真是被对方给算计了。海汉在山东占领区尚未大面积推广使用纸币,与大明客商的交易自然是以金银为主要结算方式,而内部人员虽然是以海汉纸币结算每月薪酬军饷,但驻军的吃穿用度全是由国家负责,军人领到的纸币在本地其实没有可使用的场所,只能自行收藏或是存入海汉银行中。而为了防止有人伪造,每一张纸币都印有施耐德亲自设计,由罗马数字加阿利伯数字组成的编码。
铁平江从大明客商手中获得的灰色收入数目颇大,自然不敢去存入银行,只能偷偷摸摸地藏在自己的住处。但如果要安心搜查,他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可真藏不住什么东西,藏在里面的大量纸币必然会被找出来。如果郑艾真记录了纸币上的编码,那只需一核对,铁平江基本上就死翘翘了。
铁平江万万想不到,郑艾所说的人证物证,居然是这么一回事。这两样证据真的很铁,比他的姓氏还要更铁,他甚至一时间都想不到该如何驳斥郑艾的说法。但有一件事无疑已经十分清楚了,郑艾显然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算计他,不惜下重金血本来架设这个圈套,而之前所作的这些阴险手段,应该也都是为了最终等到这样一个时机来胁迫自己就范。
想到这里,铁平江的情绪反而慢慢安定下来,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语气平静地对郑艾问道:“你今天先送钱,然后主动跟我撕破脸,这个转折想必也不是偶然了。说吧,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铁爷,得失就在一念之间。你想要钱,还是要牢狱之灾,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中,小人只是负责提醒你这一点而已。”郑艾见铁平江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当下也就没有再继续刺激他了。不过他也仍然没有立刻言明目的,而是继续用话术诱惑铁平江。
铁平江好歹也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军人,意志可并没有郑艾想象的那么软弱,闻言冷笑道:“郑艾,你也太小看人了,铁某虽然有贪财的毛病,但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你想拿这事威胁铁某,只怕没那么容易。”
“铁爷虽然不怕死,但如果因为贪腐入罪,丢了军职去坐牢,怕是比战死沙场要难受多了吧?”郑艾却依然没有放弃努力,一点一点地摸索寻找铁平江的软肋:“小人听说从海汉军中被开除军职之人,服完苦役之后,还将被发配到极为偏远的海外去垦荒,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再回到本土。这样的结果,铁爷也能做到坦然接受吗?”
铁平江没有立刻开口回应,想来他也的确难以接受这种状况。虽说他只是海汉军中一名普通基层军官,但好歹也曾经作为有功人员,在去年的建国阅兵式上得到过执委会首长们的检阅,今后退伍转业,国家也会因为他过去荣立的战功,给予后续的福利照顾。但如果因为被人检举贪腐而入罪,那今后可能真的会被发配到南洋某个荒芜的小岛上去充当开荒的苦力移民了。
铁平江不怕死,但他真的不愿意以犯人的身份屈辱地活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我且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有什么要求,最好快说出来。不然反正都是要服刑的罪过,我便寻个理由杀了你,军事法庭也绝对不会判我偿命,你信不信?”
铁平江讲完狠话,双眼死死瞪着郑艾,要看他如何表态。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若是这郑艾再继续不痛不痒地兜圈子,拿话来撩自己,自己就算拼着要被军法重惩,也要弄死这个家伙。至于会不会被军法判决偿命,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想借此恐吓郑艾,给自己增加一点谈判砝码而已。
郑艾就坐在距离铁平江不足五尺之处,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盛怒和杀气。他本来就另有目的,也不想将铁平江的情绪刺激到失控,当下便应道:“铁爷不要激动,小人今天与你提及权力交接之事,其实也是为你着想。既然年底之前就要完成交接,那铁爷何不趁着这段时间,多捞些外快,然后择日退伍回海汉去过快活日子。”
铁平江听到这里,心知这是戏肉来了,不动声色地问道:“多捞外快?这外快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你倒是说来听听,这外快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