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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窗外的屋檐上系着一只简朴的玉风铃,风一过才偶尔闻得三两声清脆的铃响。朝郁坐在屋里敞着窗,眼神涣散地看向外面。
距从水牢被救到这里拢共过去了一个月,渐渐地,他开始不受控地依赖薄椹,依赖他带来的片刻温馨。
但那天之后朝郁很少会在有人的时候走到殿门外,哪怕薄椹来了也不愿意踏出去。朝郁只是心理有些不正常又不是傻了,他心里明白捂他嘴的那个人和薄椹是什么关系,连带着对薄椹让他出门也一并抵触了。
颓靡了几天又经历了那件事,朝郁感觉身体里好像隐隐约约有个小人,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这样消极下去了,他需要自救他不能被一点破事打倒这么多天。
可是现在的他就像被裹在一层厚厚的茧囊里,理智被流放到荒芜之地,只有意识停留在薄椹身上,过了一日又一日。
这种半挣扎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今愿来了。
91.
准确来说,是今愿又来了。
自上次小一看似没头没脑地飞到了薄椹寝殿,前前后后半个月的时间今愿来过第三峰两次,当然,小一也每次都往薄椹寝殿跑,次数多了薄椹也有些挂不住他那温和的笑了。
他那师兄曾言辞间暗示过不要再窥探他寝殿的事,今愿想,他有只鸟是全宗皆知的事,朝小公子曾经有鸟甚至后来有一只在他这的事可就鲜为人知了,想必薄椹也不清楚吧,更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出寝殿里藏着的就是他也惦记的那个人。
这简直再好不过,正好水枝师姐终于研究出关于那对小鸟的身份,借此今愿打算打他个措手不及。
“师兄,冒昧前来,多打扰了。”今愿发自内心地笑道。
薄椹也挂着笑,就是站在殿门前不让开,温和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这小一颇爱飞往师兄这,其实它还有只伴侣寄养在水枝师姐那儿,”今愿说罢稍稍侧过身,让薄椹看清身后的石阶上粉衣女子缓缓走来,继而道:“所以小二今天也来了。”
水枝师姐正好走完了最后一阶台阶,放下裙摆温婉道:“师弟,好久不见啊。”
师姐虚长薄椹一岁,一直主管第四峰,虽不似他这般是代理峰主,但水枝师姐掌管一峰的时间并不比他少,且三年前被陆夫人收为了义女,就是屋里头朝小公子见了也得喊一声“姐”。
在水枝师姐面前,薄椹规矩地和对方见了礼,关于所谓“小一和它伴侣小二”是怎么回事他心下没底,只得先按兵不动,保持浅浅的笑意道:“师姐今日来,可是为了求证小二是否会往我寝殿门口飞?”
水枝师姐神情淡淡,好像真是就为此而来的,轻声道:“是。五年前小朝寻我辨认过四只鸟,其中两只喜好拾红色物件给小朝,我当时并未看出什么。随后他闭关便在我这寄养了三只。”她仔细打量了薄椹温和的表情,继而莫名笑起来道:“明明是一对,却一只留在了小朝那儿一只寻到今愿身边开始给他拾了六年的红色东西。”
“你说这奇不奇怪啊,薄师弟。”
这怎么听着哪哪都不对呢,薄椹顺着话问道:“师姐现在是找到原因了吗?”
水枝师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没由来地让他微微偏头看向一旁安静的今愿,只见两人好似都挂着胜利在望的笑容,随即便听见水枝道:“对啊,前两天我偶然从古籍上发现,其实这一对灵雀是早就踪迹难寻的姻缘鸟。”
“你说是不是小朝和今愿的姻缘鸟在告诉我们,小朝师弟在里面呢?”
水枝眼里闪着亮光,和今愿两人笑意盈盈地,平白让薄椹觉着他俩是串通好来诈他的。于是当水枝师姐指向都飞往他寝殿试图闯进去的两只小鸟,也意欲纠察到底时,薄椹后退一步挡在门缝前,也笑道:“是又怎样,师姐,在外人眼里小师弟可是得宗主令‘下山游历’去了,你待如何呢。”
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今愿突然上前,抬手招回了小一,对薄椹说道:“不如何,师兄,今日先告辞了。”
他跟在水枝师姐身侧往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薄椹露出一个笑,道:“三日后,我来第三峰报道,往后的日子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秋暝死了而水枝师姐于修炼造诣不高,薄椹便向宗主请示令今愿来第三峰由他看顾,没想到今愿对朝郁一事洞察的如此犀利,竟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92.
今日这一番突击试探确实是他和水枝师姐谋划好的,今愿想。早上水枝突然兴奋地跑来找他,他还以为是宗主夫人给她指了门合她心意的婚事,没想到师姐说的却是他的婚姻大事。
那两只从天而降缠住他和朝郁的小灵鸟竟然是世间罕见的姻缘鸟———
怪不得,怪不得嗜红,怪不得粘人,怪不得一只在他这一只曾在朝郁那儿。其实早在朝郁第一次带它们来第四峰时今愿就见过它们了。彼时它们停在他肩头不一会又飞走了,他还不以为意,等见到小朝哥哥到他走时说要
', ' ')('找鸟也没想起来。所以是那对鸟见过他之后就认定他就是朝郁的另一半吗。
原来他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特殊的缘分维系。
今愿看得出薄椹师兄对哥哥有别样的情绪,至于是什么他还不好说。毕竟他现在连自己的心思是什么还没捋清楚。
如果薄椹师兄是半生顺遂的话,那我大概算半生不顺吧。夜间第四峰自己的院子里,今愿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黄狗自嘲地想。
十六年前他还是世俗界一个有罪的贵族后裔。
彼时他刚八岁。亲王身份的爹谋划着一举从封地造了反。结果朝廷平叛只用了四十几天,而后被抄家、斩首,未成年男性一律流放边疆,一时之间今愿永远失去了爱他的父母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他爹生前树敌太多,他刚被囚押上了郊外偏远的官道就遭遇了赤裸裸地暗杀。
混乱中连跑带颠狼狈地拖着受伤流血的腿躲进了官道旁半人高的草丛里,死亡悬在头顶上让他战战兢兢恐惧不已。小小的今愿瑟缩成一团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在他面前,当那双略显苍老的手拨开野草把他从其中抱出来安慰他说“你命不该绝”的时候,他害怕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掉了出来。
这位老者说他是一位命修,带着小徒弟要往玄剑山上去给什么宗主十岁的儿子算命,问他可愿意同行。今愿不懂这些,他想活命也想有朝一日能报恩就呜咽着答应了。
八岁的今愿在途经某一城镇长街时捡到了一只挨人类小孩欺负的脏兮兮的小黄狗,在老者和他的小徒弟下山离开后毫无预兆地将他扔在玄剑宗外门之时,陪着他的也只有这只小黄狗。
那花白胡子的命修走前对他说道:“天道有言,让老朽告诉你此后还有一生死之劫。有什么事放手去做吧,你的路还长着———”
“孩子,望你性情坚定,渡此劫关。”
是望他成为一个性情坚定的人还是渡劫关要他性情坚定?
这么多年来今愿不得而知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但老者说让他放手去做的话他却不敢忘记。于是哪怕底子不好也拼命地练,十八方才刚筑基,一鼓作气在外门弟子选拔中后来居上,艰难地熬过宗门考核。满腔热血地想要追随水枝师姐的脚步,却在第四峰上处处受四师兄和他走狗的排挤。
而自己在流放的时候身子骨亏了很多,在外门备受排挤又练功刻苦,身子十分虚,直到进入内门,偶然遇见彼时已是代理峰主的薄椹才被发现他天赋属实不错,继而被宗主注意到,赐以灵药补养。
昏暗的房间里今愿忽然觉得很累,他卸了力气瘫倒在座椅里,两眼空洞无神,盯着某一处墙角低声呢喃道:“哥哥,在玄剑山上遇见你前的那十年里,我过得真的好苦啊。”
十数年的人间坎坷注定今愿会养成一副心思细腻实则敏感多疑,看似开朗讨喜背地却沉郁乖张的性子,内心搁置安全感的地方被挖出一个难堪的无底深窟。人前的模样既是他的一面性格也是他的保护壳,借此和内门接触到的大多数人搞好关系,在没有绝对实力前才能不让别人欺负小黄、欺负自己、欺负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的就该完完全全是我的,把握在手的才不会叫我继续患得患失。
今愿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与朝郁相处的点滴片段。
他的哥哥,初见之时就会和他开玩笑,会自然地与他亲近,会让他卸下那些讨好的心思纯粹地享受同龄人相处的快乐。沉寂五年,一直以来是他罕见地纠结起自己对朝郁抑制不住的占有欲,到底是好感还是早已从漫长岁月里衍生出了汹涌的喜欢。
五六年过去他和朝郁都从少年迈入了青年的行列,他也有了足够的实力和前程能与朝郁并肩匹敌。
“.........我想好了哥哥,三日后,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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