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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槭流捡到了一头狼。
他那时并没有意识到牠是狼。满身血污的狼蜷卧在阴暗的小巷,雨水和血水将牠的毛发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偶尔抖动的耳尖证明牠还留存生机。
因为有过养大型犬的经历,年轻人很难不对眼前这只狼狈的生物抱有怜悯之心。但即使牠此刻正疲惫地、虚弱地、可怜地蜷着,这依然是一只目测站起来可能比他还高的大型犬,所以他也不得不心怀警惕。叶槭流试着走近,不留神踩响了一片水洼,登时对上一双倏然睁开的眼睛。
铁灰色的狼眸望向年轻人暮紫色的眼瞳。狼沉默着看他,没有攻击或者后退,只是沉默。叶槭流摸不准牠的意思,忖度着又向前一步,撑着伞停在牠面前,缓缓蹲下。伞往狼的方向递了递,隔断落在牠身上的雨线。
天空灰蒙蒙的,像狼的眼睛。
狼是一头很好养的狼。
清洗干净狼全身的毛发,拍图搜索牠是什么品种,随后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捡到了一头狼而不是一条狗,叶槭流面上不显,心中却直打鼓——尽管狼和狗都是犬科,但他没学过如何喂养一头狼。
狼要吃生骨肉吗,可是家里只剩下没拆封的狗粮了……年轻人忐忑地找出许久不用的狗盆,倒上一些,又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放到狼的面前。他不知为何从狼眼中看出了某种无奈与纵容,随后便看到牠低下头,将盆里的狗粮吃得干干净净。这让叶槭流大松一口气,给牠添了些粮,看着狼认真吃饭的样子,蹲在牠面前一脸严肃:我明天肯定让你吃上肉。
狼抖了抖耳朵。叶槭流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
狼毛不像猫狗的猫那样柔软,手感偏硬,但是刚刚清洗干净的毛发让他爱不释手。这可是狼、这可是狼哎!哪个男人能拒绝拥有一头自己的狼呢!
狼的尾巴缓缓地、缓缓地甩了甩。
狼是一头很受欢迎的狼。
叶槭流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一个年轻的、没有监护人帮助的、没有固定收入的留学生要独自一人租一整栋公寓多少有点异想天开。他是与朋友合租的,当然在遇到狼的当天晚上就询问过三位室友和房东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敢把狼往家里捡。狼最开始的活动范围很有限,叶槭流的房间,房间的小露台,偶尔还有浴室,没了。他实在不敢让狼出门去,毕竟……狼掉毛。
狼掉毛。
叶槭流唉声叹气,从黑色的毛呢大衣上揪下一根黑色的狼毛。养这样长毛的动物总会经历这种事的,即使狼是一头好狼,牠也会变成一团蒲公英,所到之处皆有毛毛。
他没忍住,在狼面前絮叨了两句,狼低头舔了舔他的手心,说不好是安抚还是心虚。
之所以说最开始,是因为狼很快征服了家中的所有生物。正如之前所说,没有男人能拒绝一头狼。阿维兰在看到狼的那一刻两眼放光,不好说这两只雄性谁更像狼。家里最会做饭的人很快做起了狗饭,当天狼吃得比人还丰盛。
叶槭流确信自己从狼的脸上看出了不知所措。
狼是一头很神奇的狼。
某个电影之夜,四个年轻人全坐没坐样地陷在沙发里,看着电影喝着酒,不知不觉睡了个昏天黑地。向来浅眠的加西亚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眼去看,狼关掉了放映机,正咬着毯子往他身上拽。
加西亚看着狼。
狼看着加西亚。
加西亚看着狼。
狼若无其事地帮加西亚掖了掖毯子,转身钻进叶槭流怀里。
他不知为何从狼身上读出一种父亲般的慈爱,尽管他没有父亲。
狼一直被叫做“狼”。
这件事说来很奇怪,养宠物都是要起名的,但是他们四个愣是没人想起要给狼取个名字。某天艾福在餐桌上提起这事,四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真是!狼已经加入这个家两个多月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名字!
阿维兰当场翻书,艾福绞尽脑汁,加西亚说这好像是叶槭流的狼,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咬着叉子的叶槭流身上。
骤然成为视线焦点的叶槭流登时懵了。他回头看狼,狼抬头看他。他盯着狼看,状似思索,缓缓开口:不如叫牠“沃尔夫”吧。
艾福:……那还是叫牠“沃夫”吧。
我们仍未知道“沃尔夫”和“沃夫”有何区别。
叶槭流从包里掏出那东西时,客厅短暂地陷入寂静。
一枚项圈。
一枚黑色的、皮质的、有银光闪闪的卡扣和小挂牌的项圈。
这是给狼的。叶槭流解释道,说着又掏出一根折叠的黑色牵绳,今天天气不错,我带牠出去转转。
狼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一只爪子已经迈上楼梯,用全身心诠释“抗拒”的含义。阿维兰一乐,从后方扣住狼的两只前爪把牠拎了起来,动作像拎小猫一样轻松,完全看不出他手里这只大型犬科动物有快二百磅重。
好了,好了。
', ' ')('你总不能永远不出门,对吧?艾福摸了摸狼耷拉下来的耳朵,像搓毛绒玩具那样亲昵地搓搓狼的吻部。加西亚探头看看叶槭流准备的项圈——做工挺精细,项圈内侧刻了还叶槭流的名字以示所有权,小挂牌上刻了叶槭流的联系方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沃尔夫很乖,不咬人。别怕。”
加西亚:等一下,为什么不是沃夫?
叶槭流给眼神疲惫的狼戴上项圈,示意阿维兰把狼放下来:你真的要在这时候说这个?我该去遛……遛狼了。
你刚才想说遛狗对吧。
哈哈怎么会呢。
其实项圈和牵绳属实没有必要,毕竟他家狼又不会咬人,但是这样牵着起码路人看着安心不是。
房东一直没有见过狼,因为他出了一趟远差。好在是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休假,可以回家了。
马德兰警官带着一身冷意进门,挂好外套和湿漉漉的雨伞,低头跟狼对上视线。两双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知道这群年轻人养了一只大狗,后来才得知那其实是狼。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只生物——这是一头正处壮年的狼,皮毛是少见的黑色,眼睛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铁灰。狼抬头望着他,平静而温和,全然不似凶狠的肉食猛兽。
这狼很像他,他莫名地想。
黑狼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晃动,像示好也像邀请。索尔蹲下身,抱住这头半人高的黑狼,像拥抱自己失而复得的兄弟,又像拥抱另一个自己。
叶槭流走下楼梯,看见房东先生正坐在沙发上揉狼的脑袋。这让他松了口气,毕竟马德兰先生之前并未和狼见过,总要担心他们是否会相性不合,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挺喜欢牠的……他正准备去给自己煮点夜宵,顺口问道:您也来一份吗?
我去做吧。索尔说,冰箱里还有什么?
叶槭流眨眨眼。我记得还有火腿……
他们一起走进厨房。狼卧在沙发上,脑袋枕着尾巴。
你们给他起名字了吗?索尔将切片的火腿下锅。
没有。叶槭流将吐司放进烤吐司机,加西亚说牠是我捡回来的,应该我来取。但是我没想到合适的名字。
他总不能说自己想叫狼“索尔·马德兰”。
索尔又沉默了。他听着锅中的滋滋声响,说,叫他托里亚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就叫他托里亚吧。
叶槭流是好学生不假,但好学生也是会有半夜赶论文的情况的。每当这时他就能看见托里亚用不赞同的目光盯着他看,从时钟跳过数字0就在看,一直看到他合上电脑。但托里亚也只是看,捣乱或者强行把他拽到床边之类的事情是不做的。那么大一只狼窝在他脚边,毛乎乎的大尾巴勾着他的脚踝,比起犬科动物,更像一只骄矜的猫咪。叶槭流没忍住,伸手呼噜了两下狼的脑袋。
按下保存键,年轻的大学生放松地伸个懒腰,狼就咬住他的衣角。只是虚咬,等他站起来后就改成用脑袋推推拱拱,总之是把他赶到床边。叶槭流靠在床头坐着,拍拍身边的位置。狼跳上床,略略转了一圈,找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往年轻人身边蹭了蹭。
其实叶槭流睡相很不错,但不管是他还是托里亚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托里亚都在他怀里窝着。
一群已经成年的男大学生想玩点刺激的也正常。四个人一拍即合,偷摸去逛俱乐部,才点了点酒喝就被马德兰警官逮个正着,有一个算一个全拎猫崽似的拎走塞进车里。索尔一脸严肃地跟同事点头告别,示意自己今天早退一下。
索尔:要训孩子。
同事:真辛苦啊。
回家之后四个小孩在沙发上排排坐低着头挨训,可以看出哪个心里想的都是“下次还敢”。索尔非常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去给小孩们煮解酒汤。托里亚跟着钻进厨房,尾巴蹭蹭他的裤管。索尔顺手摸一把狼耳朵,先给托里亚做饭去了。
加西亚幽幽开口:那好像是你的狼。
叶槭流不说话,叶槭流闭上眼。
不看,不听,不知道。
suary:这天之后,马德兰在家中下达了禁酒令。
叶槭流盯着天花板。
宿醉的头痛后知后觉袭击了他。这是一种诡异的疼,好像有人拿了根签子插进他太阳穴里搅,直搅得他大脑糊成一团才罢休。叶槭流发出痛苦的呻吟,胡乱抓住被子蒙住脑袋,试图用更多的睡眠对抗晕眩和刺痛。
叶槭流把自己团进被窝。床单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但谁在意呢,干脆交给睡醒后的他去收拾算了。他已经不愿去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又往被子深处钻了钻,蜷成一团柔弱无助的可怜大学生,突然停住了动作。
叶槭流猛地掀开被子。
他坐起身,脑袋一卡一卡地转向窗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排从小到大依次摆放整齐的黄铜小狮子。
……他为什么睡在马德兰老爹的房间里?!
让我们将时间倒转回昨晚。
此时的叶槭流还没躺在马德兰的房间里,
', ' ')('也还没有惨遭宿醉折磨——因为他正醉着。扑克牌、骰子、桌游棋子、酒杯和啤酒瓶子歪七扭八倒了一桌一地,另还有一打啤酒没有开封。阿维兰跳上酒桌,用啤酒瓶做麦克风引吭高歌。几枚棋子支撑不住骨碌碌滚到地上,玻璃杯可怜兮兮地摇来晃去艰难站立,叶槭流没数他破了几个音,反正怪扰民的,搞不好邻居以为他们家闹鬼了呢。加西亚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啪啪鼓掌,身边躺着醉倒成晕乎乎一团的艾福。艾福身上盖着不知道是谁的外套,衣服袖子已经耷拉到地上去了。
叶槭流头疼。他酒喝多了就头疼。阿维兰的鬼哭狼嚎、加西亚的鼓掌叫好和艾福的小声呼噜吵得他的头又痛又晕。他裹紧身上的外套——我们至少可以确定艾福身上盖的那件不属于叶槭流了,把自己摔进另一张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加西亚鼓掌。
阿维兰换了个节目,他终于不唱歌了,但他不肯从桌子上下来,那可能是他的舞台吧。但总之,他捡了三个空酒瓶子开始玩抛接球……瓶,动作之娴熟让人怀疑他是否在马戏团有兼职。加西亚鼓掌鼓得更起劲了,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哦不是,那是闪光灯。他在拍照。
我们有理由相信,加西亚·略萨,这位有些一本正经的幽默感的小伙子压根没喝醉,他只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反正阿维兰被捧场捧得很高兴,在依次接住下落的酒瓶之后,他夸张地深深一鞠躬然后高声报幕:“下面这支舞蹈,献给我的好朋友艾福·阿雷特雷兹——”
因为听见自己名字而惊醒的艾福:?
他迷茫地看着酒桌上热情扭动身体的阿维兰,不明觉厉地跟着另外两位好友鼓起了掌。
睡眼惺忪的小个子青年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坐起来,本能地抓了一把身上盖着的外套,和不知何时被塞进去的一把扑克牌大眼瞪小眼。艾福认真地注视着其中一张红桃九,仿佛正在从那简单的纹样中探寻宇宙的奥秘与真理,最终他抬起头,高高兴兴地宣布:“我要打牌。”
他抓起那件外套抖了抖,从里面噼里啪啦倒出一沓花纹各异的纸牌。加西亚善解人意地给艾福腾了个位置,好叫他能在沙发上铺开那一摞牌。叶槭流不想看桌上辣眼的舞蹈,于是扭头去看看艾福在干嘛,然后看到他手里的三张红桃九。
叶槭流:?
他终于想起艾福身上盖的是阿维兰的外套,继而想起刚才打牌输给阿维兰,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小子敢出千!你等着我要找一车面包人弄你!
叶槭流没找来一车面包人。
刚下班的马德兰推门而入。
马德兰隔了老远就听见自个儿屋子里传来的鬼喊鬼叫,毕竟整片街区就他们家最吵……倒也没有,房子隔音很是不错,只是他提前收到了租客四人中唯一完全清醒的加西亚的讯息。
他说屋子里可能有点乱,有点吵。
马德兰凝视了一会桌面上辣舞的阿维兰,面无表情地避开三个啤酒瓶、四张扑克牌、五枚棋子,脚边躺着一颗六面骰,六个黑点赫然朝上。
而他只走了两步。
这叫有点乱。
他冷静地看着加西亚。加西亚冷静地看着他。
加西亚缓缓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问:“喝吗?”
马德兰:“……”
马德兰:“不。”
他一把薅下桌子中央正扮演摇摆向日葵的某不知名男大学生。人高马大的阿维兰被更加人高马大的房东拎在手里,顿时乖巧得像一只被钓起来的海豹。还保留几分神志的叶槭流看着这一幕,迷迷糊糊地想:虽然没有一车面包人,但老爹也能弄阿维兰。所以老爹=一车面包人。
可见这神志也所剩无几。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叶槭流努力回忆却越想越头疼,只能先翻身下床。他推开门左看右看,走廊空空如也,找不见半个人影。艾福的房间门半掩着,叶槭流踌躇片刻,悄声推开门。
被窝里传出鼾声。床上的人显然还没醒,叶槭流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表情,因为从被子里露出的发丝的颜色印证了他的一点猜测。他掀开艾福的被子,沉默地盯着床上睡得香甜的阿维兰和他怀里的那辆山地自行车。
阿维兰皱着眉咕哝了几声,闭着眼睛身手敏捷地夺回被子,重新盖上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小自行车。
叶槭流关上门,转身朝阿维兰的房间走去。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进行推理,既然阿维兰睡在艾福的房间,那艾福很有可能也睡在阿维兰的房间。但喝醉的人不讲道理,于是他掀开阿维兰的被子,只看见一个孤零零躺在床上的人体模特。
叶槭流满心敬畏地为它盖好被子。
他做贼似的猫着腰钻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轻手轻脚下楼,和端着咖啡杯靠在吧台边的加西亚四目相对。加西亚的状态显然不错,完全不像经历过宿醉的样子。
“早上好。”加西亚说,“如果你想吃早饭,恐怕需要出去吃了。”
“早上好。但为什么?”叶槭流问。
', ' ')('加西亚意味不明地看了睡在沙发上的艾福一眼,上前两步拉开上层冰箱门,五大摞手稿整整齐齐塞满了冰箱冷藏层。他又弯腰拉开下层冰箱门,向叶槭流展示冻在冷冻层抽屉里的笔记本。
叶槭流肃然起敬。
“昨晚似乎只有我是在正确的房间里睡着的。”加西亚摩挲着咖啡杯,慢吞吞地说,“我由衷为马德兰先生没把你们三个扔出去这件事感到惊讶。”
“等等,”叶槭流问,“马德兰先生呢?”
“他上班去了。”
“不是,我是说……”
“哦。”加西亚喝着咖啡,缓缓说道,“他睡在你的房间。”
他看着哑口无言的叶槭流,想了想,好心地补上一刀:“毕竟,假如换作是我,我也不会想和强吻了自己的醉鬼睡在一间屋子里的。”
“……你再说一遍?”
“真的。”加西亚的语气格外真诚。他放下咖啡杯,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给叶槭流看,“你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吗?天哪,渣男。”
未等叶槭流做出反应,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了:他看见自己缩在沙发里,揪着马德兰的衣领和他接吻。他们亲得难舍难分,马德兰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最后应该是为了不倒在他身上而选择撑住沙发靠背。背景音是艾福的小声惊呼和阿维兰的大声喝彩,还有鼓掌的声音。画面十分平稳,可见拍摄者定力极强。叶槭流发誓他听见了可疑的漏气声。
这个视频没头没尾,加西亚收回手机补充道:“马德兰先生看你醉得厉害,想把你拉起来,结果你就这么亲上去了,还吵着要去他屋里睡觉。你真的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吗?天哪,渣男。”
叶槭流:“……”
叶槭流:“我去洗把脸。”
他狼狈地钻进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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