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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如何能信你?”万嵎攥紧了拳,“你先前同萧祁珩私交甚密,为何我问你,你却道你和他‘谈不上认识’?你骗我在先,却还要问我为何不信你?”
万嵎又恨又痛,桩桩件件,都齐齐指向纪殊对自己的背弃,他原先也曾犹豫,也不愿相信纪殊真的泄了密,可后来手下的暗卫查出,纪殊自离开了赵氏族学后,便归家待字,且缘因纪正霆之故,时常与萧祁珩同出同入,甚至还曾借居淳王府数月之久,但他问起纪殊时,纪殊却轻描淡写地说了谎,说他并不认识萧祁珩。
若真无事,又为何欺瞒?
若真有其事,他是不是从嫁入万家之始便同萧祁珩谋划这件事?
纪殊沉默了,他只觉得眼底发烫,抬起头时,周围事物都氤氲在泪中。他无话可说,只是未曾算到,万嵎竟连此般陈年旧事都能查出来。
曾经确实同萧祁珩一时接近过,隐瞒不过觉得说出来并无益处,不说出来也无害处,便索性不说,却没想到后有泄密一事,正撞上了万嵎疑心的枪口上。
纪殊此时的缄默,在万嵎眼中,已是无异于供认不讳。只是看着他微红的泪眼,万嵎竟发现自己没法对他发怒。一种抽筋剥骨般的痛楚漫便周身,浇灭了满腔的愤恨,唯余惘然。
“兵强将智,不可以敌,势必事先。”江山币帛皆属下策,唯有以美人事之,可伐其情。少时学兵法奇计,他最看不起所谓美人计,觉得只有肤浅贪色之流才会中计,事到如今,才领会其中滋味。
原来纪殊的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一颦一笑、软语娇嗔也不曾真正属于自己;结契合一,喜怀身孕,都只是他诱敌深入的把戏。
一开始他是真的有所疑虑戒备,可看着纪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那些疑云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是真的想同他携手白头。
到如今,他知晓这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亦无法自拔。见到纪殊流泪时,他想做的,仍是不顾一切将他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替他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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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一桌佳肴徒然摆设,分文未动,人走茶凉,影影幢幢的灯烛将纪殊孤寂单薄的身影映在乌木画屏上,昨日游鱼戏莲还是一片春意盎扬,今朝便已冷然。
碧海掀了帘子走近,只是轻声问:“少爷,菜都凉了,要拿下去热一热吗?”
纪殊胃口全无:“不必了,都撤下去吧。”
碧海瞧了一眼,愁得直劝:“少爷,多少吃点吧,您不吃,肚子里的小少爷也跟着饿。”
纪殊只勉强喝了半碗汤,早早便回房躺下了,可迟迟不能入眠。如今万嵎疑心他泄密,却不知会如何处置,是赶出万府还是羁押私牢,他绝不敢往好的地方去想。铁血柔情,也须得有情在先,万嵎看他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恨。
也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朦朦胧胧间纪殊感觉身侧的的床榻陷下去一块,温热干燥的大手虚虚抚过自己脸颊,便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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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得很快。下半夜里,纪殊隐隐听到外边人声杂乱喧天,不久便被碧海摇醒了:“少爷,少爷,快醒醒,醒醒……”
纪殊又惊又疑,本来便浅眠,撑起身已然醒了大半:“这是怎么了?”
“不晓得,外面闹哄哄的,来了一群人,都是不认识的面孔,也不见有家里的人敢动……他们从大院一路过来的,估摸着快到这边了,我先叫您起来。”碧海喘了口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都吓死了。”
身侧的位置唯余冷衾寒席,纪殊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蹙着眉,下了榻,让碧海帮着穿戴整齐,纪殊裹了件稍厚点的外袍便走出房门,此时“那群人”也恰好来到南院——红缨盔帽,铁甲圆护,腰间皆配以短刃,前排的三四个高高举着松油火把,后边的一群豺狼虎豹般蓄势待发,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一看也便知是兵卒打扮。
为首的一员,立如青松,横眉冷目,髭髯葳蕤,腰悬宝鞘,赫然是老将风范,不过眼见纪殊时,不由得愣怔片刻,旋即恢复如常,作揖道:“纪公子,许久不见。”
纪殊只觉得其人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应道:“魏大人。”魏德良祖上三人曾任执金吾丞,到他这一代亦受此荫庇,不过执金吾权分三辅,加之当朝皇帝与其关系不过如此,便也不及从前威风。
魏德良自然不是省油灯,先前常到淳王府进献,谈不上拉拢,只求在六王爷面前混个眼熟,多一份人情便是保障。萧祁珩倒乐得他亲近,恰巧那时纪殊和他走得近,便跟魏德良打过几次照面。
魏德良还当纪殊是淳王身侧养的禁脔,此时在万将军府上忽然碰着面,也有些惊诧,随后才想起赐婚一事。身边的兵卒面面相觑,未得命令谁也不敢先动,倒是纪殊将外袍裹了裹,先开口笑道:“魏大人,这五更天的便出兵来籍没抄查,好不辛苦。”
魏德良汗颜,忙道:“纪公子这话说的,还未到此地步,卑职也是奉命搜查罢了。”
纪殊听此言,心下暗道,果然。
', ' ')('抄家与搜查大有不同,前者扣押所有家财,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搜查只为狱案之事来,搜赃查证。按着万嵎的官爵功勋,要想抄了万家,还须得皇帝下了御诏,钦点钦差大臣督办,搜查只需大理寺令牌或是皇帝授意,不如前者兴师动众。
虽如此,魏德良这架势明晃晃便是按照籍没抄查来的,先前搜那几个院,推推搡搡,掠砸抢夺,能贪的浮财兵卒都贪了去,那些家丁女眷不曾经历过这种事,皆抖如筛糠,不敢怒言一词;谁知到了南院,见到这位面熟又识事的,怎么都得忌惮几分:且不论他如今和淳王还有几分纠葛,其父纪正霆、其友赵琮,哪个是惹得起的?
纪殊见他面有惧色,心安了大半,却故作冷肃,后撤半步,让出了一条进门的路,脸上笑意化为一片森然:“魏大人要查便查,休要做多余之事。”
“是、是,卑职不过也是按规矩办事罢了。”魏德良赔着笑,挥手喝令一众兵卒:“你们只进去查,若谁敢损坏一草一木,我定唯你是问!”
“是!”小兵们听令,一拥而上,作鸟兽散了。
“按照大乾律例,搜查府邸时,家眷奴仆皆要聚于中堂,为防私匿,皆不得随意出入,”魏德良转过身,对纪殊道:“这么的,纪公子,卑职送您过去吧。”
纪殊直视着他,须臾见其面不改色,觉得此言不似作假,便默然颔首。
一路上,魏德良恭恭敬敬絮叨着:“纪公子莫要言怪,我也只是听令做事。都是这礼部侍郎李代,自个儿遭了暗削,心有不平,便想着拉人下水,进言道万将军有‘偷兵抗令之举,举乱谋逆之意’,非得让我领兵来搜查谋逆之物,我心里却明白,万将军属实无辜,将军上阵杀敌忠义武勇,是我朝的难得的英雄俊才。”
“李代……”纪殊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说起来,李代和万将军倒还有些渊源。”魏德良又道:“先前的礼部右侍郎许鹤西逝了,圣上便让李代接替许大人之职,明为平调,实为暗贬,估计因此事怀恨在心,故反咬将军一口。”
纪殊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魏德良讪笑了片刻,也噤了声声聒噪。
行到抄手游廊,便见一群家仆跪伏在庭院中,男丁女仆各作一堆,挤挤挨挨;再向前看,中堂已是灯火通明,房门前左右各三卫兵把守,魏德良送到一旁,拱手作揖,道:“夫人自己进去便是,丫鬟还须跪到外边。”
纪殊颔首,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碧海,碧海只轻轻摇头,示意道自己无事,不过是跪上一阵。
中堂内,一室肃穆中,只听见女子低泣的抽抽嗒嗒声。纪殊一手扶腰,一手着门框,才得以凭一己之力堪堪越过门槛。房中人见又有人进来了,齐齐侧头去看,万长山、谢夫人、长兄万崐、长嫂萧芝蕴、小妹万巍巍以及许析梅等人俱在,跟外边的情况差不多,男子皆坐于正厅左侧,女眷皆坐右侧,另,万嵎身侧,还围站着四五个手执长枪、身量八尺的卫兵。
纪殊定定望着万嵎,嘴唇嗫嚅着,似有话想说,而万嵎只是见他进来,匆匆瞥了一眼,便将脸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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