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那位朋友接待了他,但他却表示不能帮助伊万前往西德:“太敏感了,同志,现在还绝不是时候。我只能依靠我的大使身份代您联系那所大学,我只能说,我期盼得到回音。”
美国呢?有时候伊万会想起别里亚耶夫教授,这其实是他最大的希望,教授还活着,并且到了美国,他一定知道王耀的情况,但是冰冷的美苏关系让他再没能联系到他。
算来他都七十多了,伊万叹了一口气,他独自走在莫斯科的街头,走过等待、希望、失望、等待、希望、失望。他就这样徘徊着,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为他介绍恋人,也许文协新进来的小姑娘还会偷偷瞟他几眼,但老同事都会笑她们:书记是不是很英俊?但是书记已经四十多岁啦,你们这些小丫头,快去找年轻人吧。
对,伊万已经是书记了,老书记退了休,文协便把这个岗位顺延给了他。伊万每天看看文件,然后在作家们的会议上讲一讲文件内容,直到突然的某一天,会议的氛围有些变了。
赫鲁晓夫的一些观点似乎受到了中国领导人的强烈批判,“修正”与“反修正”这一类词语开始出现在了文协的会议上,他们开始为“斯大林”争论,为“赫鲁晓夫”争论,为“共产主义和个人迷信”争论。一九六零年,中苏在布加勒斯特会议上撕破了脸,然后他便再也没能收到南京的来信。
这一点让他倍感焦虑,因为南京档案馆的努力其实一直在继续,不论有多大的工作量,他们依旧在组织人员逐一查检资料,从北京到天津,甚至到广州。南京的来信不断带来失望,但却从未说过要放弃。
那位姓瞿的研究员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我会帮你的。
但个人的努力拗不过国际局势的变幻,七月,苏联召回了所有的专家,中苏正式宣布决裂。这是伊万没有料到的,他从未想过中国和苏联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种关系会尽快结束么?就像我们偶尔也会吵一架?
我们的确吵过架,为了什么竟然都忘记了,大概也是因为各种主义?吵架之后你会问我要不要去图书馆或者我会故意把湿毛巾扔到你头上。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中国和苏联却没有和好,一直都没有和好。
消息就这样中断了十年,又是一个十年。
一九七零年,伊丽莎白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她看着病床前的儿子,将他的手捧在怀里:“万尼亚,你还没有找到那位中国姑娘么?”
伊万点点头。
伊丽莎白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万尼亚,亲爱的,其实我不明白,你和你父亲为何会这样,你们两个让我操碎了心,他本人也让我操碎了心。”
“妈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有时候我会做一些猜测,但不论是猜出的是怎样的结果,都不影响你作为我引以为傲的儿子。你是列宁格勒人,但你也是哥萨克,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了和我结婚做了什么么?”伊丽莎白笑了:“他横跨了整个俄罗斯找到了我,那是一战的时候,在火车匮乏的年代,俄罗斯真的很大,就像世界那么大。”
“找吧,找到她,”伊丽莎白从怀里拿出了那枚钻石别针:“把这个送给她,告诉她,我爱她。”
伊丽莎白的葬礼是东正教的葬礼,因为她一直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伊万站在教堂里,扶着他的姐姐,他终究明白了父亲为何不对母亲做任何解释,因为她是信徒,他要保护她。
他独自承受了这一切,就像我一样。
伊万吻了吻他的姐姐,然后他发现姐姐老了,他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