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不死的身体很壮!”这个片区的邮递员对其他人说,因为他是除了那些倒霉的义工外唯一还需要和他打交道的人:“虽然没有人写信给他,但是他总是喜欢往外写信。”
某一天,当伊万把信封递给他的时候,邮递员指着地址对他说:“布拉金斯基先生,列宁格勒已经改名叫圣彼得堡了。”
圣彼得堡?
“而且义工不会再来了,”邮递员调皮的骑上车开始准备逃跑:“苏联解体了,老头儿,你还不知道吧,苏联早就解体了!”
中国还在,苏联解体了,伊万瘫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他发了一会儿呆,又重新站起来,他准备到菜园子里拔一些萝卜,这些年他除了青萝卜,其他的菜都不种。
远在乡间的他不会知道他的祖国早在一九九一年就已经解体,吃着萝卜的他也不知道经济早已崩溃,通胀让这个富有的国家一度赤贫,一九九三年更是在莫斯科爆发了“十月广场集结”。此刻他已经七十九岁了,作为一位苏联老兵,他正处在“去苏联化”的浪尖,应该被人民打倒在地,但他凶悍的名声已经远播乡邻,大家仍旧绕着他走,只能期盼那个邮递员能帮大家出出气。
可惜邮递员很快失业了,俄罗斯不需要那么多邮递员,就像不需要那么多“苏联老兵”。
伊万固守着他的城堡,他每天都蜷缩在自己的卧室里,他依旧禁止任何访客到来,他也不再对他的照片说话,他知道自己没有疯,他很清醒,他命令自己不再去思考他的问题,就这样单纯的活着。
但他会忍不住做那个简单的加法,每当他又老一岁,他就会在自己的年龄前面加上二,再不自主的想想一个亚洲人该不该活那么久。
生命的流转太过缓慢,他连一只猫都不想养,他只是翻着日历,守在这里。
终于,他变得太老了,亲戚们开始考虑他的生活问题。
他的侄儿给他打来了电话:“舅舅,”他叹了口气,因为无奈,也因为他老了:“生日快乐,二零零九年了,您九十四岁了。”
“我也不想活那么久!”伊万暴躁的吼。
“冬天了,舅舅,亲爱的,所以政府派了一位志愿者来照顾您,医学院的学生,对他和善一点,好么?”
伊万不明白俄罗斯政府为何又开始关心苏联老兵了,他一想到有人要来,便失去了耐心,对方还没来得及说“我爱你”,他便重重的挂断了电话。
他想要快点返回卧室,把自己锁起来。
冬季不会打雷,但是今夜却打雷了,在他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响,大风突然就吹了起来,一下刮开了窗户。多年未被打扫的书房顿时灰尘纷飞,伊万暴躁的扔下手杖,想要过去关闭窗户。
电灯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风变得更大了,写字台上多年未动的书本被吹了一地。
“天呐!该死!该死的老天!”伊万来不及去关窗,他惊慌的按住这些纸片,想要把他们留在原来的位置。
他布满皱纹的大手挥舞着,突然,一张纸的一角映入了他的眼帘。
“王耀。”
这一页纸上写写满了王耀,写满了他的名字,啊!伊万抱住了自己的头!那个人!那个人的笑脸又冲入了他的脑海!那天,他握着自己的手,描写下了这个字,他现在还能认出是哪个字!他的手就握着自己的手!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这一切有多珍贵,他就这样随手的,将这页纸夹在了书本中。
“王耀!王耀!”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狂风还在大作,雷声夹着暴雪从窗口涌进房间。
伊万突然像是发了疯,他捡起自己额手杖,劈向了写字台的抽屉,那把锁,那把尘封了七十年的锁,那把他不敢看,不敢去触碰的锁,他终于有勇气将他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