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了他一巴掌。
不由分说,没有任何理由。
蔺宋文心里惊怒交加,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人不见了的恐惧和莫名遇到这一遭的怒火几乎是不受他控制地在心底猛涨。
它们交织缠绕,扭曲着升腾,逼得他额角青筋直冒,几乎一度要忍不住发泄出来。
但这是裴峙。
不是方敏恩不是袁珂不是裴文书不是其他任何他能够随意动手的人。
就算再如何快要失去理智,这一点,蔺宋文也还是清楚的。
于是在将大半怒火对着无辜躺枪的裴文书发泄完后,他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终于缓缓转头,将目光落到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以外的另一个人脸上。
虽然已经努力压抑怒意,尽量不让情绪在脸上表现出来,但男人的目光还是阴沉得可怕。
可很快,还不等完全显露出来,夹杂了如星火般灼热怒意的目光便在触及到那双眼睛里的湿润时骤然变得冷却。
书房的灯亮得刺眼,照在裴峙那张苍白的脸上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透明。
也就是直到这时,蔺宋文才终于看清楚裴峙此刻的模样。
他刚刚才睡醒,乌黑的头发凌乱着,鬓角被汗水浸得透湿,苍白的脸上泪痕更是清晰可见。蔺宋文和他对视,将他此刻恍惚的神色和惊颤晃动的瞳孔尽收眼底。
有些不对劲。
看着面前看上去虽然已经醒来了,但仿佛还被困在某一场不为人知的梦魇中的人,男人终于再顾不上生气。
眉心隆起褶皱,男人的神色逐渐变得冷厉。
“……裴峙?”
撑住沙发边缘,蔺宋文一边前倾身体缓慢靠近裴峙一边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你怎么了?”
裴峙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冰冷,尖锐,充满恨意,让蔺宋文的心里很快生出不舒服的感觉,但与此同时,又有另一种腐朽的,仿佛很多年前见过的神色也隐隐在其中冒出苗头。
裴峙做了一个噩梦。
他想。
而且在那个梦里,有他想要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的人。
蔺宋文被他这么盯着,胸膛里心脏跳动的速度毫无预兆地变得缓慢,一种莫名压抑的氛围逐渐向他笼罩而来。
他于是突然非常想知道,在梦里,裴峙是在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谁。
“是做噩梦了吗?”
男人于是柔和了神色,抬起手,一边擦拭裴峙脸上的那些狼狈痕迹一边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流了这么多眼泪,告诉我,你梦见谁了?”
手掌温暖的触感落在脸上的那一刻,裴峙出走的意识终于缓慢归拢。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看了片刻。
然后抬手,狠狠将男人的手挥开。
“当然是你啊,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然后他突然停顿住,讽刺一般地弯了一下唇角:“方敏恩吗?”
蔺宋文被他搡得向后趔趄了一下也没有生气,反而扶住沙发,顺势彻底坐到了沙发上。
沙发上,裴峙半靠着,而他微俯下身,低头。男人高大的身体凑近,阴影由上而下地笼罩住裴峙,身下承载了两人的柔软沙发陷得很深,他就这样被迫和男人亲密地挤在了一起。
下一秒,裴峙的手被那只刚才才被他重重挥开的手握住,然后强行举起来贴住男人还泛着红的面颊。
“是么,那梦到我什么了?”
咫尺的距离,裴峙听见蔺宋文这样问他。
男人凑得很近,近到裴峙能看见他眼下不太明显的青黑。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在裴峙眼里,和十年前相比,蔺宋文的变化实在不大,以至于在这样对视时,他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几乎已经又快要无法控制。
最终他不得不强行抽手,从沙发上起来,将自己从男人的视线范围内完全剥离。
蔺宋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裴峙赤着脚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向楼下花园里那棵长得越发茁壮了的树苗。
蔺宋文想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但很可惜。
裴峙想。
在他的计划顺利完成以前,他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他的。
他一定会发挥出他这辈子最精湛的演技,把他的噩梦隐瞒得严严实实。
毕竟就像男人当年设局欺骗他那样,他也给蔺宋文写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剧本。
“梦见你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蔺宋文听见裴峙的叹息声。
“很多。”
“梦见当年坐在咖啡馆里和你谈条件,梦见奶奶死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梦见你第一次带我去见方敏恩他们,梦见你动手打了袁珂,但梦见最多的,”
然后裴峙停顿了一下,一瞬后才继续道:“是你站在台上和新娘宣誓,我坐在观众席下观礼的场景。”
洁净的玻璃上倒映出裴峙面无表情的面孔。
“我看着你给新娘戴戒指,梦里明明是在笑着鼓掌,却总是莫名其妙哭着醒来。而且这样的梦仿佛没有止境一般,反反复复,不停地折磨着我,明明我都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你说,我这是不是叫犯贱?”
蔺宋文看见裴峙转头,脸上露出迷茫又彷徨的神色。
他不敢接话,只是呼吸逐渐轻了下来。
“我真的很痛苦,蔺宋文,这种痛苦是你即便和我说一万遍你不会结婚了也无法减缓半分的。”
“我的这里已经坏了。”
抬手指了指心脏,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从裴峙本就还湿润着的眼睛里溢出来。
蔺宋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裴峙,听见他说。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都想直接打开窗,从这里跳下去。”
说到这里,裴峙突然猛地转身,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窗格。
玻璃裂开缝隙,温热的夜风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瞳孔在瞬间放大,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来不及想,男人几乎是直接扑了过来。
玻璃被他撞得发出一声闷响。
蔺宋文却只顾着圈住裴峙。
他紧紧抱着怀里抖个不停的裴峙,想要安慰他,可过了很久才发现其实在发抖的人是他自己。
于是心惊和后怕猝地上涌,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他俯身,低头,在把脑袋埋进裴峙颈侧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裴峙说的坏了是什么意思。
是他生病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感受着颈侧的湿润温热,裴峙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动容的神色。
他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眼底所有那些经他自己装饰出来的痛苦难过都被他轻易抹去,只留下和夜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