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外再没有别的旅客,蔺宋文直接包下了整架飞机,这是一趟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旅程。
下了飞机,交通工具再次更换成汽车。
这一次开车的人换成了当地聘请的司机。
天光被暮色一点点晕染,裴峙和蔺宋文坐在后座,各自沉默着不说话。
或许是这样窒息的氛围给了司机莫大的压力,许久以后,车里响起舒缓的钢琴曲。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裴峙总算看见那一片熟悉的建筑。
其实自从奶奶去世后他便再没有回来过,这么多年过去,所谓故乡的概念也早就已经在他心中变得非常浅淡。
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裴峙把奶奶在的这一方故土视为家,后来奶奶去世了,和蔺宋文住的小四方便又被裴峙偷偷当成了家,他惶恐不安地在那个家里住了许多年,直到差一点陷落深渊才终于清醒过来。
蔺宋文不会是他的家人,那里也不是他的家,早在奶奶去世,裴峙在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家了。
司机在家里收拾东西,裴峙和蔺宋文去了后山。
青翠松柏掩映下,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墓碑上老人隔着照片,正笑容慈祥地看着裴峙,恍惚间还是他当年记忆中的模样。
裴峙看着,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
片刻后,司机送上来香烛纸钱,裴峙站在一旁看着,有些意外。想问他怎么会提前想到这些,明明就连他都是在来后山的路上才想起来没有准备这些的,但没等真正问出口又很快想通。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因为蔺宋文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感情方面坏事做尽,让裴峙痛苦留恋,十年来几乎吃尽了苦头,却又妥帖细致到即便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地安排了裴峙除开这个以外的一切。
裴峙恨他那被权势野心滋养出来的薄情虚伪,却又爱他那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本事。
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裴峙的脆弱是无论他行事作风再如何冷静镇定,成长到何等地步也改变不了的底色。褪去影帝耀眼夺目的光环,蜷曲在皮囊下的,仍旧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他说不清自己如今到底还爱不爱蔺宋文,但他确实依赖他。
这是即便到了此刻裴峙也依旧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先生联系我的时候就让我准备了。”
或许是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有些古怪,司机代替了蔺宋文开口,笑呵呵地解释道。
蔺宋文没否认,只将香烛拆出来,递给裴峙,然后冲司机点点头。
“谢谢。”
那司机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看就是那类天之骄子的雇主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和他道谢,立时觉得无比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很快便识趣地先离开了。
清风拂过林木,寂静坟墓前又只剩下裴峙和蔺宋文。
裴峙拿着三柱长香,看着男人微垂着脑袋,动作不太熟练地点着手中握着的那一沓纸钱。
火舌舔舐和精致香烟截然不同的粗糙黄纸,随着火星明灭,很快便有一股独属于纸钱的气味逐渐泛起,将空气都晕染成那个味道。
嗅着这股味道,裴峙有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喧闹嘈杂的灵堂。
他浑浑噩噩,痛不欲生,而蔺宋文紧紧握着他的手,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裴峙只觉得心脏一瞬间剧痛无比,他眨眨眼睛,有眼泪飞快地掉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谢。”
蔺宋文将已经燃烧起火焰的纸钱放到地上,听见裴峙这么说。
他转头,看见裴峙正看着自己。
或许是纸钱燃烧升腾起的烟雾太呛人,蔺宋文甚至都还没看清楚裴峙的神色便已经觉得眼睛酸涩不已,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了一般。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没什么。”
男人垂下眼睛,动作间显出些许的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那被火焰扭曲的空气上,许久后,蔺宋文开口,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本来就是早就说好了的。”
在那个夜晚,在明明灭灭的电影光亮里,他们早就说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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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哦,大家
实在是改来改去怎么都不满意
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地在这里写…但确实是要完结了
第213章 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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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城市的绚烂霓虹,随着暮色降临,视野很快暗了下去。
白日里青翠的松柏到了夜晚便又显出另一番诡谲模样,如同轮廓扭曲的鬼魂,静默立在黑暗中,注视着那有温暖火焰燃着的墓碑前,并肩跪在一起的两人。
裴峙手中拿着点燃的线香,那香灰偶尔燃得长了,掉在手背上便溅起一阵令人心惊的痛。
但裴峙眉头都没皱,只是垂眼,怔怔地盯着那一堆正燃烧得猛烈的纸钱发呆。它们烧得正旺,火焰升腾翻滚,在已经变得昏暗无比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蔺宋文也沉默着跪在一旁。
他并没有见过裴峙的奶奶,虽然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偶尔和裴峙通电话的时候他会在旁边,死后的葬礼更几乎是他一手操办,但本质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仍旧是陌生人,甚至就算只论他和裴峙的关系他都没有立场和资格来祭拜对方。
算什么呢?
英俊的眉眼隐没在黑暗中,蔺宋文有些出神地想着自己和裴峙的关系。
他和裴峙没有恋爱,也必然做不成朋友,名字曾唯一并排写上去的是一份包养协议,而更好笑的是,没了那份合约,他们如今的关系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多可笑。
喉结上下滚动数下,蔺宋文抿紧了唇,喉间有些发窒。
他想,他和裴峙纠纠缠缠十年,到头来却竟然还是连祭奠对方家人都没有资格的关系。不,不仅是彼此的家人,就连他们自己的葬礼,未来也都没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出席了。
等到明天,等到从这里离开,他们从前的十年,无论光阴还是感情,都会被一笔勾销,然后从此直到彼此死亡,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他们会彻彻底底地走向各自世界的尽头。
这个事实明晰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人恶劣地紧紧握住,一股剧烈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蓦地生出,蔺宋文垂头,有些狼狈地微弓起了脊背。
裴峙没有注意他的异常。
他兀自发了很久的呆,然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将手中的那几根线香插进面前地上摆放着的香炉中。看着那点火光,裴峙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回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