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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帝诏曰:
论道经邦,任惟勋德;分陕作伯,实寄亲贤。焦云宫贤妃堪虞总帅江氏辞准,首赞奇谋,寒旗新将,总戎薄伐,戡翦无遗。策尚权远,肃清槐路。
今敕封靖侯,使持节堪虞府,其堪化、虞地诸府尹及北征府兵,并受节度。馀官悉如故。”
面对江辞准脸色,钟泓已怯了三分,勉强念完,赶紧将诏书递向这位世姊兼姨娘。
“臣,江辞准,领诏。”江辞准眉眼含煞,短短六个字断了三次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到底不至于当着一众文武给那个不在此地的王上脸色瞧,便接过诏书,不等钟泓发话,已站起身来。
钟泓不敢怨她无礼,反而讨好地凑上前去:“娘娘,儿臣这便起驾返回京城了……”
“殿下此言差矣。”那边已先恼了李冒之,“军中只认军衔,不论亲疏。莫说总帅是你庶母,便是你亲娘,在堪虞大营也只认总帅,不认什么娘娘!”
这原是她堪虞大营的规矩,只因最初众将士不服,常用她女人的身份加以讽刺,“娘娘”二字本是尊称,落到他们口中倒成了蔑称。
几场胜仗之后军士服她,虽江辞准并未下令禁止,恐引起误会,他们也自觉羞于提起。
不过钟泓从未出过昭华宫,哪里知道这些?因此一张口便说错了话。
“罢了。”得军士信任足以,江辞准懒得同一个小辈计较……虽然这小辈比她还要大两岁,“只此一次,不许再提。”
“是,总帅。”钟泓嚅喏答道。
“胡将军,给特使安排营帐。”江辞准随口吩咐,转身便要回帅帐。
“总帅。”何荧则低声叫住了她,“韩将军与胡将军昨日已启程回京述职了。”
江辞准动作一僵,深深叹了口气:“李将军,那就麻烦你了,不可怠慢。”
“末将遵令。”李冒之对钟泓抱拳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请特使海涵。”
“无妨,无妨。”钟泓从袖中摸出丝帕,擦去额上冷汗,“总……总帅,儿臣不便久留……”
江辞准脚步一顿,回头冷笑:“你便安心住下吧,若不认认真真将我这堪虞大营看遍,你父王那边可交代不了。”言毕,径直向营帐行去。
“研墨。”江辞准风风火火撩帘进帐,看都不看一眼,对身后淬刃命令道,跑两步走到案前。
“是,主人。”淬刃从不多言,听了令,便立即行动,待江辞准提笔,已可以蘸墨行文了。
“参见总帅。”
江辞准听得身后声音,手下却没有停,待将字写完,弃笔收绢,这才回头看向何荧:“惟则怠慢,还请军师恕罪。”
“总帅客气。”何荧敷衍一句,也不转弯抹角,直入主题道,“敢问总帅,此物可是面呈陛下的书信?”
江辞准嗤笑,将之递予何荧。
“君难留我,何况一字。”
八个大字立透纸背,何荧头疼地将之收起,还是劝道:“总帅此行差了,陛下先斩潘伯煦,再召韩胡二将军,总帅可知是何用意?”
“陛下,”江辞准冷笑一声,“疑我。”
“在下知道总帅气恼,此事莫说总帅,便是在下与众将士,又有哪一个不气?”何荧尽量说得委婉诚恳,“诏称以妃位在前,帅职在后,分明是轻视总帅。封赏侯爵以靖,也是总帅曾在后宫时的封号。更派亲子前来监视,出生入死却反遭猜忌。大军之中又有哪一个不寒心?”
“只是总帅还是要忍。”何荧无奈摇头,“这信若入陛下的眼,震怒之下恐对总帅不利。”
“他敢!”江辞准声调扬高,眼底怒色更沉,“老子倒要看看他钟寄能奈我何!”
何荧不动声色:“莫忘了,韩胡两位将军,还在陛下手上,他们能不能活,可全在总帅一念之间。”
江辞准额头青筋狂跳,狼毫软笔被两指捏断:“好,我忍。”
“总帅高义,子簧代二位将军谢过。”何荧躬身拜谢,“在下眼拙,似乎那位大皇子,对总帅颇为忌惮?”
思绪飘回数年前,江辞准神情略微放松,道:“京城趣事而已,江辞准当年尚在闺阁,不知天高地厚。京城跑马,冲撞了大皇子车架。那小子原想与我理论,反被我抽了一顿马鞭,是以惧我至今。”
“世叔当年宠我,并未怪罪。”江辞准摇摇头,哂笑一声,“现在想来,不过是忌惮我江家权势,不好责罚罢了。”
“总帅自幼便如此霸道?”何荧忍不住一笑,忙正色道,“如此甚好。在下瞧着大皇子并不像心机深沉之人,他既惧总帅,总帅威吓他一番,想必他回京城也不敢乱说。”
江辞准拧了拧眉心:“也只能如此了。摆宴,给大皇子接风。”
“遵命。”何荧躬身退下。
是夜,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何荧特意从城中请来乐师舞姬,将个简陋的营帐装点出几分繁华。
李冒之第一个笑嘻嘻举杯:“殿下,白日是末将鲁莽,还请殿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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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不怪。”钟泓乖乖陪了一杯,李冒之原就长得粗犷,脸上伤疤更显狰狞,这笑起来由不得他不怕。
江辞准也举杯:“泓儿,你娶明城公主时,大军已经开拔。还未贺你新婚之喜,便以此杯,聊表寸心。”
想起自家温婉贤淑的妻子,钟泓脸色也柔和几分,这句话说出口也多些真诚:“谢总帅挂念。”
武将轮番上阵灌酒,钟泓喝得醉气熏熏,全然没注意到,这营帐上下无人敢过三杯。
酒正酣时,营帐外突然喊杀声震天,守备滚进帐来,拉长声调:“报——总帅敌袭!看旌旗,是西枢的!”
钟泓霎时间醒了酒,瘫倒在地,满面惊恐,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抄家伙!”李冒之第一个喊起来,拔剑出鞘,对江辞准告罪,领着几名将士,冲出营帐。
“军师领乐坊的避难,其余将士随我来。”江辞准也是反应极快,“戴秣,中庸的人来了吗?”
“禀总帅,午时消息送达便出兵,早到了。”戴秣简短回道。
“好,数次诱敌不成,这回可算中计了!”江辞准赞一声,目光落到钟泓身上,“泓儿随我观战如何?”
“这……不……不……”钟泓吓得肝胆俱裂,只是一时间失了声,回话都做不到。
“雾分、驰断,帮泓儿一把。”江辞准吩咐间已走出帅帐,看都不多看一眼。
雾分驰断两个自然唯命是从,不顾钟泓推拒,架起他便随江辞准而出。
二人登高远眺,只见大营火光冲天,被敌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辞准犹自微笑,道:“泓儿可知,我东显擅车战,在这平原之上最是悍勇。只是北虞西枢多游牧,车马不如骑兵灵便。但骑兵战力终究不如战车,因而敌攻我守不惧,却无力攻敌。”
“一众战车、攻城器械改良,便成了移动的堡垒。深入敌境有‘城池’可守,又有中庸骑兵往来相助,便是在敌国土地上扎营,他们也不敢来攻。”
江辞准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今日特使前来,我又接来乐坊,哪里瞒得过对方探马的眼睛?他们决计猜不到这是诱敌之计,我军已准备万全,将之一网打尽。”
钟泓则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得脚下人头攒动,火把遍地,将黑夜照得白昼也似。
喊杀声、擂鼓声、惨叫声乱炖在一处,血肉横飞,早分不清哪些是敌军的哪些是我军的,直将他双眼染得鲜红。
对方有多少人?几百?几千?还是几万?她没有收手的意思,这些人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
几万尸体,几万骸骨,他的荣华富贵都是躺在这些之上?如此杀孽,只为个开疆拓土,值得吗?
在他眼中,此情此景还能笑出声来的江辞准,与恶鬼无异。伴随着对自我的厌弃,钟泓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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