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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在之后的几天中进行。柏莎从来干净利落。她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政治玩家,不准备给她的敌人留下死灰复燃的任何机会。
最顽固的那部分贵族派在猝不及防之间遭到清洗,军事新贵们正急不可待地迅速上台,填补那些空缺的位置。而皇室被推翻,连同贵族中的保皇党一起被扫得精光。
“只会有一小部分反对声。”柏莎轻描淡写地笑着说,“这些人远离民意很久了。他们自己就是公理时当然没关系,缺点是现在可没人再给他们主持正义了。”
那场清洗结束时,她的诸多敌人,以及当年光顾庇护中心的上等人们已经为之一空。有一些抵抗和损失,但归根结底不算严重。阿诺德公爵一息尚存,显然柏莎也不想让自己同时背负弑父与弑兄的恶名。
“他可以延后处理。”柏莎有一次在查看公爵的健康报告时若有所思地说,她坐在高背椅上,晃悠着双腿。那张椅子长久以来为她的父亲所占有,以她的身量坐在上面相当不搭调,像是小女孩偷穿母亲的高跟鞋。
谈到她的父亲时小alpha的口气和谈到一件令她有点烦恼的琐事没什么区别,同样轻飘飘,同样可以花点心思就解决。没带亲情因素,公爵的“延后处理”要归功于柏莎对舆论的关注。商陆的父母过世很早,但显然,他不需要以自身为样本对比就知道柏莎和所谓的正常观念相去甚远。
这孩子毫不犹豫地摧毁她前路上所有绊脚石,不在乎他们是谁。这多少让人心生寒意。
现在她彻底坐稳了王座。在春天来临时,柏莎语气沉痛地宣布了公爵的死讯,三天以后她宣誓就任执政官。不像亚联邦那样有十位,这里只有一个。
柏莎·扬·阿诺德。崭新共和国唯一的、也是独一无二的执政官。她的忠臣们充斥军队,她的拥护者遍及全国。缓慢的政治变迁耗时漫长,但军事带来的剧变却快速而高效。
一切正天翻地覆,但对于商陆而言所有的变化显得遥远又轻飘。刚刚上位的当权者困倦地打着哈欠趴在omega的胸前,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脖颈,接着舔他的喉结,吻他的下巴,像只等待爱抚的幼猫。
“请您抱抱我吧。”她抱着他亲昵地请求,缺乏威严,只是撒娇的孩子。
于是商陆抱住她,怀里的身体柔软轻盈。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儿,又好像没有。
几乎是本能地,他不自觉轻轻拍着她,抚了抚那个金色的、毛绒绒的脑袋顶。那些动作在他未曾发觉时已经透出爱怜,让柏莎心满意足。
“现在一切太平啦。”小alpha在温柔的怀抱中懒洋洋地笑着,“我觉得是时候彻底扫清您在其他地方的仇敌了。”
商陆实际上不知道他有什么仇敌,存在在哪儿。严格来说大半个亚联邦说不定都能被柏莎归类为“他的仇敌”,因为他们都曾痛斥过跌落神坛的执政官。再宽泛一点帝国的民众也难逃罗网,毕竟他在宣传里一度被称作“魔鬼指挥官”,很显然并非什么赞美。
如果谈真实想法,商陆几乎没有强烈的复仇欲望。但是柏莎不同,她想为他被遗忘的过去复仇,只要还有一个人逃逸在外就好像让她不安似的。
“您又要继续战争了。”商陆轻叹了一声。
不是开始,因为这些年战争从未停止。自从十多年前帝国入侵了伊利亚特,只有执政官带来了短暂的、昙花一现的三年和平。
亚联邦本该一败涂地,但迟蓝横空出世,让帝国的权贵们措手不及。在他收复伊利亚特之后和平条约得以签订,为亚联邦争得喘息之机。
然而年轻的执政官偏偏热爱平等,或者说拥有了太多不必要的怜悯。攘外必先安内,贵族们说,迟蓝是重要人物,但总有人能接替那个位置。平民派正准备大量涌入上层,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怕?执政官身边和他的军队里充斥那些血统下流的人,将他们送上高位,而这股可怕的风头已经蔓延到了军队之外。
于是一拍即合的协定得以达成。帝国撕毁了和平协定,再一次打响战争。而当执政官再一次踏上战场时,他的援军没能到来。计划中的支援成为反戈一击,造就了前所未有的大败。
英雄是完美的,启明星上不能出现污点。一次彻底的失败足以让此前所有的辉煌黯淡无光。人们唾骂指挥官的莽撞葬送了重要的军事力量,仅有的信徒仍心怀希望,但帝国处死了被俘的执政官。
看起来双方都得偿所愿,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帝国并未如约停下脚步。假戏真做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即便从帝国手中获得了渴盼已久的几项军事技术,亚联邦依旧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失去了执政官,失去了一支重要的军力,人心涣散的亚联邦甚至比第一次更加孱弱。
“战争也可以是到达和平的工具呀。”柏莎辩解道,“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些,我会尽量很快的——不会造成太多伤亡,也没有针对平民的军事行动。如今亚联邦一直后悔他们失去了您。”
她确实很能明白他的想法,比如这一个。但科技毕竟不能真正帮她拥有读心术,
', ' ')('因此小alpha无法得知商陆其他的想法。
对亚联邦发动这类战争不足以让商陆不安,也许是因为曾经的手术,同样也因为柏莎的承诺。这件事上他相信她言出必行。
商陆只是对柏莎的态度感到不安。柏莎追逐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在过程中的不择手段让商陆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而回到他们之间,他爱着她,但永远无法看清她。
如今他知道,柏莎爱他。但您究竟爱我的什么呢?有好几次商陆几乎就要问出口,但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对于这个问题他从未真正了解。他们彼此相爱,但柏莎对他的爱从未和他对柏莎的爱融为一体。商陆无从得知柏莎的爱从何而来,也因此他不知道这样的爱何时会离去。
那从始至终是她一个人的游戏。可以随时给予,可以随时收回。就像潮水冲上沙滩又回归海洋,何须在乎沙滩的感受。
“我好爱您呀。”柏莎说。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相信您。可是,您爱我的什么呢?
年少的女孩爱钻石的闪光,爱钻石本身。可是商陆从未了解什么让他堪当钻石。
柏莎开始忙于战争,看起来确实想将这些事早些收尾。
而商陆又一次开始使用模拟舱,仿佛那样能填补某个空缺。离开之前他已经来到“十”,然后顺理成章地,他抵达伊利亚特战役。
其实只要进入了模拟环境这一场战争就很难被忽视。在“十”那个标签下“伊利亚特之战”闪闪发光,在这片空间中简直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明亮的光芒证明伯莎不仅参与过真实战争。她在虚拟中也玩过很多次。双方的战绩都有,最好的一次是“65-281-CD2”,是她模拟“迟蓝”用65架舰船几乎全歼帝国方面的星舰。十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做到这些,那是最新战绩,发生在七八个月以前。
而最高纪录仍然未被超越。63-307-CD2,那是早在六年前就已创造的传奇。在战场上的瞬息间,指挥官已得出了最优解。
商陆从来不使用自己的模拟角色。但他看见了伯莎惯用的那个笑脸表情在“红方—A7—迟蓝”上方耀眼夺目地闪烁。小alpha把它的亮度调高以确保它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正如她的每一次登场。
“我在这儿呀!”那个标记像在喊,“请您来看看吧!”
那大概是柏莎说过的,她留下的惊喜。
商陆感到自己几乎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串编号。
由真实到虚拟只需要一瞬。商陆发现自己并没像正常模拟那样接受“角色介绍”,也没有身体的控制权。模拟器被人篡改过,让他成为一场往事的唯一观众。至于是谁这么做过显然不言自明。五年前留下的幻影在宽大的餐厅中穿行,商陆从反射的光线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浮现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远得像是隔世。
那是张年轻的脸,年轻得让他感到陌生。新就任的执政官留着和每个亚联邦贵族一样的长发,将它们用发带束在脑后,眉头舒展,浅黑色的眼睛从容平静,同时也有足够的自信。在这张脸上出现淡漠与倦怠会显得相当不协调,像是陈酿装入了崭新的酒瓶,外在熠熠生辉,内里则历经尘事。
“我想这次和平至少会——三十年,乐观开看甚至五十年。”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相当熟悉。金发黑眼的年轻alpha带着贵族式的经典笑容,向他举起酒杯。
伊斯特·扬·阿诺德。已火化成灰的军委会的前委员长当时还是个观之可亲的年轻人,完全看不出在性事上的狠劲儿。
“但愿如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伊斯特,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
他们的酒杯相撞,冰块发出清亮的脆响。
“当然。”年轻的阿诺德笑了,“我们也不想与您作战,您对于这方面有天赋,就像我的小妹妹。她是您军事天才的崇拜者。那句话怎么说,,狂热粉丝,。”
他向着前方指了指。迟蓝抬起头,而商陆感到心跳有一瞬停滞。
年少的小alpha就在那儿。
她和她另一个兄长站在一起,看起来比现在小了太多。人在少年时期总是一天一个模样,她穿着定制的小码军装,蓬松柔软的金发披散在肩膀上,露出堪称无懈可击的贵族式笑容。
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正目光炽热地盯着他,瞳孔因为惊喜放大,一眨不眨。迟蓝当年显然并未洞悉那个目光背后的情绪,但如今商陆从中读出直白、热切、鲜明的渴望。
天啊。商陆感到眩晕。
他待在这具已经逝去的躯壳中,惊骇让他血液冰凉,有片刻他的头脑嗡嗡作响,呼吸几乎停滞。
十岁。他想。那时候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孩子!而在那时她已经爱他。
“您好!”幼小的alpha仰起脸说,“我是伯莎·扬·阿诺德,真高兴能在这儿见到您!也许您不记得了,上一次是您发现了Z-361号编队的切入路径。那是我设计的,还有上上次……”
', ' ')('她大概相当兴奋,列举出一大串例子。其中几个大概是迟蓝还记得的,因为他在点头,但是大多大概已经忘记了。
“我记得其中几次。想不到您这么……年轻,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新任的第三执政官被她的热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了。他露出了一整天第一个真诚的笑,大概从迟疑中吞下了一个“小”字。
“您会来帝国作客吗?”她好奇又期盼地问,看起来天真甜美。
“……我不是受欢迎的客人。”迟蓝低下头看着这个惹人喜欢的小姑娘,被她的问题又一次逗笑了,“不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我想您一定会来的。”伯莎笑着说。他们擦肩而过,迟蓝和伊斯特谈论即将到来的和平,而伯莎和她另外一个兄长交谈着什么。
直到如今商陆才能明白,那从来不是孩子天真的许愿。那是承诺,那是誓言,是她从未放弃的志在必得。在孩子的视线中,执政官已经——或者必将——归她所有。
您一定会来的。
模拟环境在这一刻终止。
奇怪的是这一刻商陆反而没有什么被觊觎已久的恐惧。也许有一瞬间他为那种狂热的渴望而手脚发冷,但更多的,他只是……感到难过,一种为时已晚的,后知后觉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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