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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笼罩萨克郡远郊,豆大的雨珠猛烈地拍打在窗沿。雷鸣交加时,休息室里的吊灯毫无规律地忽闪着灯光,在溜进屋里的风中摇摇欲坠。
锥心的疼痛让穆子清格外清醒,她咬白了嘴唇,细密的汗在额头灼烧,从肩头涌出来的血粘在她的礼服裙上,裙摆重重地垂下去,在地上擦出一道道血痕。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她感觉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但她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帮她。她只好紧紧攥着林忱的手腕,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却努力让自己平稳呼吸。
“林先生。”金在沅队长忽然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外面有个乘客是医生。”
“离生还需要多久?”
“预计三十分钟。”金在沅答。
话落,只见林忱的眉宇越锁越紧。谁都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来不及。从西港到萨克郡需要费上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即使动用直升机,也要半个小时。按照穆子清的伤势,她根本不可能等到那时候。
护卫队的人都懂得临时急救,但伤者身份特殊,他们无法草率判定子弹走向和是否有破碎弹片,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但现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金在沅深知此次任务结束后,等待全队的将是什么,倘若穆子清有个三长两短,将会是整个护卫队都担不起的责任。
林忱看向穆子清,痛苦与难熬写在她脸上。他安抚着握了握她的手,起身走了过去,沉着脸接过金在沅手里的证件。
只有一张身份证。
白攸宁,富川人,异国籍。
“让他进来。”林忱说。
一个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得很单薄,衣服里灌着风。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脸,瞄准器的红点扫过他的额头,最后定格在正中间。可他却神色镇定,仿佛对这一切的防备熟视无睹。
他挡住了光线。
痛苦之余,穆子清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金在沅看着那人瘦得弱不禁风的背影,想起刚才给他搜身时,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随身物品也仅仅只是一个双肩包。他手上没有粗糙的枪茧,手指更纤细白净,像个女人。他看起来毫无危险性,眼神却冷静地令人诧异。
休息室里的气压很低,空气像凝固着,没有人说话,他们的肩头仿佛都压着沉重的石头,翘首以盼却戒备十足地看着那个自称医生的人为穆子清检查伤口。
这实在太难熬了。
这份煎熬直到白攸宁开口才散去。还好,他并没有给出令人失望的答案。
“口径不大,没有穿透肩胛骨,目前也没有伤到脏器和三角肌。必须马上取出子弹,我需要器械。”
然而最基础的器具在这里也变成一种奢侈,护卫队只能临时提供简单的医疗箱。里面只有一盒弹力绷带、两包压缩脱脂棉、一把医用剪刀和少得可怜的消毒酒精。
这仿佛在白攸宁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沉默地接过,捡出了需要的物品。一盏吊灯代替无影灯,一张沙发代替手术台。他仅拿着一把医用剪刀,却俨然像手持柳叶刀站在了手术室的中央。
他曾救死扶伤,他曾行在医途备受尊重。
白攸宁的速度很快,他在没有麻醉的前提下,给穆子清消毒止血。抽筋剔骨的疼痛令穆子清冷汗直流,她咬破了嘴唇,几近昏厥,却自始至终都没吭声,身体深处一直有一股力量,将她往深渊拽去,她的双眼就快要闭上。
“还不能睡,再坚持会儿。”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努力睁开眼睛,像被人拽了回来,狠狠地深吸几口气,像一条搁浅在滩涂的鱼,苟延残喘只求一线生机。她张了张嘴,声音颤抖得像头顶那盏线路不通的吊灯。
“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一周后可以拆线,但以后恢复了,肩膀和上臂的动作都会受影响,抬东西也有困难。”白攸宁的注意力一直在伤口处,他顿了顿,“当然,你们政界要员,不需要抬东西。”
“你认识我?”
白攸宁手上的动作顿住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当然。但你比我想象中能忍痛。”
“你也比我想象中胆子大,不怕外面那些枪口吗?”
“我这趟本来就是想死的。”
穆子清疑惑地抬头看向他,终于将注意力短暂地从肩膀上移开。毫不犹豫,白攸宁借着这个空隙,干脆利落地取出了那颗子弹。带血的子弹被丢入铁盘,乒乓作响。
天旋地转的感觉,带着刺痛令她眼前一黑,魂魄像被抽离出身体。
“我只做了急救措施,这里条件太差,我不能保证她的伤口不会感染。”白攸宁偏头看向林忱。
穆子清不记得自己晕厥后发生了什么,但她记得他的声音。
有点熟悉。
西港,PrivaSea。
下了一夜的大雨并没有打消西港众人的兴致。宋有时惬意
', ' ')('地靠在躺椅上,只在腹间围了一条浴巾,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跪在地上为他按脚。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落地窗外PrivaSea的灯红酒绿,并没有回头看那来人。
“你确定打中了穆子清?”他问。
“是的,议员先生。”站在屋内的男人一身黑衣,浑身被雨淋湿,雨珠此刻正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毯上,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死了吗?”
“没有,她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不过确实击中了她。”狙击手位置暴露后,他最后一个走,只是为了确认穆子清倒下。
“我还以为能看到她的讣告呢,打中了也好,新闻一出,内阁就会让她强制修养...”他磕了磕手里的纯锡制长柄勺,得逞地冷笑了一声,“最起码个把月,我都不用看到这个小贱人,给我哥找不自在。”
门外传来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钟阳一面笑着一面走进房间:“刚看见手下人拿了纯格兰利威,我就知道是宋议员来了。”
他在宋有时旁边坐下,一同看向窗外的雨:“宋议员未来多时,怎么在这雨天光顾?”
“我哥最近不待见我,来躲个清静。”宋有时不耐烦地把脚边的女人踢开,将桌上的锡盅往钟阳那儿推了推。
钟阳的笑容一僵。
“啊,是我忘了,钟老板早就不碰这个了。”宋有时干笑两声。
钟阳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他不动声色地帮宋有时倒上酒,没应他刚才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刚在门口听你说讣告,谁的讣告?”
“讣告是早晚的事,不过很快会有个大新闻,钟老板不如先听听?”
宋有时势在必得地笑了。
半山,日暮里。
凌晨四时许,雨渐渐停了,处在半山的日暮里将在几个小时后,如常地迎来日出。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它静得只剩路灯下飞蛾扑腾翅膀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熟悉的檀木香气味令穆子清安心,然而沙沙的摩擦声隐约传至耳边,像粗糙的磨砂纸一顿一顿地擦过光滑的墙面。
她额角的神经一跳,警觉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要从枕头下摸枪,然而这一系列习惯性的动作却牵扯到了伤口,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动。”白攸宁放下手里的东西,蹙起眉毛看着她,“刚给你做好缝合。”
床头灯的暖光打在他身后,在他身上镀了层绒绒的金色,柔和了他原本清瘦的棱角。他的手指纤细修长,骨感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让人禁不住回想他手持手术刀的模样,那仿佛就是他天生该做的事情。
穆子清看着他放下的苹果和水果刀,才意识到是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
仅仅是一句话,几声轻响,门外便有了把枪的动静,白攸宁和穆子清对视着,都听见门外的人叫来了林忱。林忱满脸疲态,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袖口挽着,衬衫上留有几道压痕,少见这般失态的模样。
“子清,感觉怎么样?”林忱声音有些哑,眼里满是担忧。
“好的不得了,像被凿了个窟窿。”穆子清缓缓靠回床上,调侃自己道。
林忱对她的这番话见怪不怪,他看向一旁的白攸宁。削了一半的苹果渐渐氧化,锈得像那间车站里斑驳的墙壁。白攸宁对上他的视线,识相地起身退到门外。
“这个人怎么在这?”穆子清指了指那人的背影,问道。
“这件事情你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没通知私人医生。幸好边医生当时在那间车站,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想起方才白攸宁游刃有余地清理弹片。
“你当时情况很危险,需要及时清创和缝合。”
“是姓宋的人干的吗?”穆子清眯起眼,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不是一般的政敌。
“是宋有时。”林忱点头。
“宋济源的弟弟?”那双好看的眸子瞥过去,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她陷入沉思,在脑海里寻找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堆积在山顶的云团终于散去,窗外的天幕渐渐微亮。
林忱看了眼窗外,走过去将厚重的窗帘拉上:“你先别想这么多,只管休息,我会安排你所有的行程延期。”
“那你怎么跟排程办公室解释?”
“说你只是普通感冒。”
“这个医生会留在这儿吗?”她望了眼门外白攸宁消瘦的背影。
林忱迟疑了一瞬:“我想他是安全的,但我会尽快调出他的资料。”
“我去班朗街,明天早上过来。”看她醒了,林忱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接下来要去班朗街处理其他工作,林忱替她掖好了被角,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倦意涌上来,她的头愈发的沉。她相信林忱的每一句话,却不相信那个医生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她有意观察了所有可能会让他暴露的细节,最后确定他暂时并不危险。
她想,一定是药物的作
', ' ')('用,才会是她这么困倦。
林忱刚关上卧室的门,她便睡着了。
西港,PrivaSea。
通往西港的公路上一辆AMG飞驰而过,卷起一阵狂风,迎着拍打在礁石的海浪一起奔走,明晃晃的车灯一直到PrivaSea大门口才熄灭。
车上下来一个人,他长腿一跨,一脚踩在映着灯光的雨潭上,溅起一小片水花。他一身黑衣,工装裤配马丁靴,显得手长腿长。他生了副引人瞩目的面孔,额前的刘海往后梳时,帅气而又张扬。然而此时人们关注的点并不在他俊美好看的脸上,而是他周身透出的肃杀之气和手里那把货真价实的狙击枪。
“这不是离生吗?”
“他这是......”
“这个哑巴怪吓人的,咱们别多管闲事。”
经过他的人纷纷避让三分,没人敢靠近他。离生在这些窃窃私语里轻车熟路地大步跨入电梯,按了十五楼的按钮。仿佛这些话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他不愿意搭理,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这里是他现在生活的地方,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想要找到宋有时并不难。政客和资本扎堆的西港昼夜颠倒,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电梯内的暖光照亮他的神情——暗涛汹涌,风雨欲来。每升一层,玻璃上防护带的阴影便自上而下从他身上划过。他盯着地毯出神,握枪的手越攥越紧。
几小时前的画面此刻历历在目,让他根本无法从脑海中抹去。他亲眼看着穆子清的伤口被缝合,看着她晕过去时还紧皱的眉眼,带血的弹片,这一切令他对宋有时的怒意逐渐加深,深到他现在虽然手里拿着枪,却格外清醒。
“鸣,你答应我了,可不许再反悔。”女人撒娇的声音愈发清晰,电梯门打开,便是她挽着男人胳膊暧昧不清的光景。男人的衬衫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了蜜色的胸肌,他鼻梁高挺,气质非凡,大概是喝到上头,此刻浑身的酒味,说起话来偷着微醺。
“好,我答应你。”钟鸣搂着女人的细腰,把头埋进她颈窝里挑逗。女人对他几近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却在电梯里的人走出来时愣了神。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能在出现的瞬间让周身其余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离生不咸不淡地扫过面前的两个人,钟鸣看见他时先是一怔,随即点了下头。
可离生一如以前,间接性无视他后,扬长而去。
“鸣,那也是你们PrivaSea的人吗?”女人的目光追着离生,直到电梯的门再次合上,她偎在男人身旁,贪婪地试探道。
撇开他手里的枪不提,他泛红的眼睛与降至冰点的气压实在让人难忘。
离生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这个大个子像是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但钟鸣从没见过离生为了谁红过眼眶。钟鸣后知后觉才发现,离生来的地方,是PrivaSea的第十五层。
他没有理由来这里。
“鸣?”女人叫他一声,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钟鸣看着她勾起嘴唇,没多想便将方才的疑虑抛诸脑后,他扳过女人的下巴,轻轻地咬了一口。
“有我在你身边还不够吗?”他舔舔嘴角,笑道。
十五层远离下层的赌场和包厢,所以显得极为安静,这层专为身份特殊的宾客准备,极少有人出现在空荡的走廊里。其他散客没有上层的权限,良好的安保系统使然,宋有时的客房前没有人把守。离生掏出卡片进入楼层内部,他在一个空房间里找准位置,远远的观察着对面房间熟睡的宋有时。
他该感谢他忘记拉窗帘,省去好多事。
瞄准器的红点对准了酣睡中的宋议员。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做梦还在为袭击穆子清的事情发笑呢。
离生的目光冷冷的像刀子般犀利,他沉下一口气,扣动扳机——
宋有时,你伤了穆子清的,定要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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