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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雪夜荒原
凌恪醒过来,模糊的光晕漂浮在眼前,看不清景象,天空越来越远。
冷,钻进骨缝里的冷,但动不了,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动了动喉结,依稀觉得该有滚烫新鲜的血液流入口中,温暖脏腑,恢复手足的知觉。
毛茸茸的利爪落在身上。
他似乎在颤抖。
北境的深冬是最可怕的敌人,风像刀子刮肉割骨,雪水会渗进身体每一处缝隙,他摇摇晃晃走在山原上,热量飞快地流走。
准备过冬的山洞被一只黑熊抢占了,他打不过,只能逃走,食物、干草、兽皮……收集一整个夏秋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如果不能找到蔽身之地,他就会在这个冬季死去。
这是一个事实,他没有恐惧,很平静地在想。死去的妖兽会在半天之内被风雪埋葬,若有其他妖兽幸运路过,能享受一顿新鲜的美餐,但更多时候,尸体会在来年被挖出,没有解冻太久的话,也还能吃。
如果是他找到,还会将皮毛剥下来,能防护和御寒,牙齿、爪子、骨头也留下,当武器。
这一次,恐怕轮到别的妖兽来挖自己了。
他没死,被一只猞猁救了,这是件很奇怪的事,荒原上的妖兽没有怜悯心,不过,也许是这只猞猁太年幼,还不知道荒原的残酷。
他跟在猞猁身边,和它成为伙伴,猞猁对猎物好心,容易成为别兽的猎物。
对了,他不是妖兽,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化形妖兽。
人,是他见过的与自己外形相似的族类,不过体型大一些,那或许就是未来的自己,说实话他很失望,未来的自己依然没有庞大的体魄和锋利的爪牙。
当他看到他们轻易杀死自己眼中无可战胜的对手,感到无比惊喜,他想加入这些同类,生存或许就能容易一些,但他们没有接纳他,差点杀死他。
之后他就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还是暗中跟随和观察,想学会杀敌的手段。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大致听懂他们的语言,却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修炼是他们力量的来源,但是需要叫做氏纹和血晶的东西,他没有。
有几次他暴露了,听到那些人喊自己“化形妖兽”,哦,原来自己和他们不是同类。
化形妖兽据说在一个叫做妖盟的地方,也很远很远。
不管他是人还是妖兽,都与现在没有关系。
再之后,他就不再跟着人类。
猞猁是他见过最智慧的妖兽,很快就跟他学会布设陷阱、引诱猎物。
智慧这个词也是从人类那里听来,似乎人类标榜自己与妖兽不同,就是因为智慧和感情。
所谓智慧,就是不正面交战,但能杀死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在他看来并不特别,不过很管用,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荒原上的每一只妖兽,都比他强大。
感情他还不太懂,但是在琢磨,希望是和智慧一样有用的东西。
又一个冬夜,他和猞猁依偎在山洞中,饥肠辘辘。
他们没能囤积足够的食物,储粮已在一天前吃完,但冬季还有小半个月。昏昏沉沉的时候他想,明天,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碰碰运气,等饿得彻底没力气,就连捕猎的机会也没有了。
要想想猎物会出现在哪些地方,北境的冬季,大多数妖兽都会蛰伏……猞猁热烘烘的舌头在他手上舔了两下,他没有动,闭着眼仔细思考。
尖齿朝喉咙咬来的时候,他脑子发懵,却本能做出反击。
双手死死掰着上颚与下颌,利爪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痛得他忍不住嘶声,他紧紧贴在猞猁肚皮上减少被抓咬的部位,一条手臂卡在它口中,鲜血如注流下。
他摸索到吃剩食物的一根断骨,用断裂那头朝着猞猁腹部用力扎进、划开……
僵持了很久,咬住他的利口渐渐失去力道,他挣扎着爬出来,浑身是血,手臂软绵绵搭着,露出森然白骨。
他呆呆坐在地上,忽然,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感情的一部分含义,害怕、难过、后悔、委屈……他不喜欢,一点都不管用。
但他必须活下去。他找到平日所用磨平的骨刀,爬到猞猁身边,对准颈部的动脉割下,他手不稳,好几次才割对位置,嘴凑上去,鲜血顺着喉咙流下,一如猞猁当年救他的时候,热流淌了满脸。
裹着猞猁的毛皮,吃着猞猁的血肉,他度过这个冬季。
这是他在荒原上的第一个伙伴,也是最后一个。
后来……
凌恪想起来,那些已经是很久以前、久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
他几乎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
后来他被凌青云发现、收养,入蒙府、学礼仪,开始像个人类一样活,考入学宫,升入上院,攒够功绩就被分配去荥城任职城主。
据说荥城城主一职已
', ' ')('空悬两年,上一任城主是犯了大错被强制发配过去,没待几年就死了。教派上层隐隐有舍弃这里的意思,荥城混乱不堪,战线又拉得太长,不仅是全教与妖族间的屏障,也替孟教挡了一部分,放弃虽然缩小了势力地盘,但防线至少能减少一半。
安排给他职位的人不怀好意,但他不在意。
教派给了他新生,因此他尽其所能地回报,至于一些人对他的敌视、排挤、打压,他不在意。不必挨饿挨冻,时刻能够修炼,从容又体面,已经是梦一样好的日子了。
而且北境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不抗拒回到这里——荒原虽然残酷,但是让他活下来。
他的心不太大,所以从不把怨恨放进去。
他得的好也不太多,恰好能将每一点都妥善珍藏。
胸中汇集起暖意,一切过往的经历在脑海中走过一遍……忽然间,昨日、也或是前日的激烈纠缠涌入脑海,仿佛野兽交媾的画面……脸上一点血色霎时褪尽,一瞬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的雪夜,他手足冰凉。
细密发涩的情感支流在胸腔冲撞,很久也没有平复,但他挣扎着坐起来……
他不喜欢,但要活下去。
地形又变化了,溪水从未知的地方流下来,又流向未知。身下是一块平整的青石,还有棉花一样柔软的垫子,衣衫很整齐,体内也没有残留着东西。
辛涣背对他坐在不远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先喊他的名字。
这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细哑如蚊吟。
凌恪又等待片刻,见辛涣没发现他醒来,才起身慢慢走过去。
刚一迈步,后穴和肚腹就传来异样感,他浑身一僵,好像是被顶得太深、射得太多了……
凌恪忍耐着走到辛涣身后,逐渐发现不对劲,他没有刻意掩藏动静,但对方始终没有回头,坐姿弧度也没有改变一丝。
他故意踩响一根枯枝。
辛涣一动不动。
这下是真的确定不对,他加快脚步绕到辛涣身前,看清他模样的一瞬,顿时吸了口气。
他的衣服背后看过去完好,前面却撕得破破烂烂,遮掩不住身体,连下身都暴露在外,凌恪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这么粗大的家伙,不知道是怎么进去他里面的……
面上一红,匆忙甩开这念头,他脱下外袍罩在辛涣身上,又端详他的脸容,眼睛闭着,看不出有难受的神色,但无论怎么喊,都没有半点回应。
凌恪抓起他一只手,探查他身体的情况,却在这时,辛涣偏了下头。
他注意到这点,小心观察着,不过直到探查完,辛涣也没有新的动作,身体也依然没发现问题。
难道是只有触觉?但刚才他也拍过肩膀……凌恪想了想,抓住他另一只手,果然辛涣又小幅转了下头。
不能有衣服阻隔么?凌恪拍了下他的脸,没反应,又握了握手,也不再转头了。
他不禁疑惑,有些摸不清这规律。
这时要是离开,辛涣几乎肯定不会再找来,但他不可能把人就这样扔在这里。
凌恪不再有更多的举动,在辛涣身旁坐下来,目光空洞地看着天。
或许是往事打开了心隙,缝隙里流出平时没有的脆弱和迷惘,他心里依旧不是太平静。
安静的风慢慢吹平眉间褶皱,两尊顽石静驻在草地上,在时间里风化。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凌恪蓦然惊醒,他们还没有脱离险境。
他站起身,脸庞又变得锋利,目光转向辛涣,如果辛涣一直不醒来,他也只能离开去寻找画像,但在这之前,要先将对方安置。
凌恪将他移动到溪水边,打算替他大致清洗一下,其他地方都擦洗过后,视线落到腿间,再三犹豫,还是握手过去搓了两下。
手还没有放开,意外发生了,辛涣突然睁开眼睛。
凌恪:“……”
他的脸腾地烧红,一时间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僵硬半晌,发现辛涣眼珠并没有转动。
伸手挥了挥,嗯,没变化。凌恪松了口气,这时才意识到手上还抓着,连忙撤开,将外袍胡乱套在人身上系好。
洗了半天手,凌恪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令辛涣生出反应的是……亲密?
他不由又看向辛涣,后者仍是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这也太没道理了,凌恪在心里否掉这种可能……不过也可以试验下,最好证明不是他想的这样。
他纠结许久,选了自己能接受的一种方式,在辛涣侧脸蜻蜓点水地亲了下。
辛涣转头看着他,眼睛眨了下。
凌恪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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