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连被迫向前,脚上的绣鞋似是重如千斤,拖拽着她迈不动步子。
季惊鸾不去看她,向着季夫人俯身一拜,目光泛凉,“儿子还有事要办,就先回去了。”
棉连闻言大松口气,悄悄擦去手心冒出的虚汗,她庆幸季惊鸾不似许多勋贵子弟,对外宣称清冷自肃,暗地里走马章台风流成性。
随着女皇执政,庆国女子活得比曾经自在许多,但这世间到底被男子掌握太久,男子极少同女子一般被苛待规训。
可这季家声名在外的户部尚书有些奇离古怪,无妻无妾,也无通房,连院子里伺候的都没有一个丫鬟,身为男子却一副为谁守贞的烈夫姿态。
季夫人如同许多大家主母一样,也早早给公子们备下了晓事的通房,其他几个少爷整日里道貌岸然,一见到美人当前,眼神游移面色窜红,表面的矜持都难以为继,当日就搂着佳人被翻红浪。
偏生这个夫人亲生的少爷,将自己的贞操守得严实,听府里的老人窃窃说,他十几岁时夫人特意遣了当时手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给他,那丫鬟生得不可多见的貌美,兼顾心思玲珑,未料到这如琢如磨的少年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发那么大火,先是将那丫鬟送出了府不知所踪,再是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换了小厮,季夫人得知后被气得险些病倒。
棉连不识字,更没读过什么书,起初她只觉得大约是这位大宅里的少爷书读的太多,行事匪夷所思。
到如今她还是不明白季惊鸾所做为何,却不再将他看作世间另类。这世上女子失贞为人贬毁,为何男子守贞却反遭质疑?
女子贞洁端庄是规矩,男子叁妻四妾是常态,向来如此便就是对的么?如今皇位上坐的都成了女子,而且当今那位长宁公主,不都像男子一般叁夫四侍,夜夜换新郎了吗?
虽然旁人提起这位公主都要加上几句“不守妇道”“德行有损”,棉连却对她并无反感,她只是格外好奇,像男子一样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不羡慕如花美眷,只是内心焦灼又急切地等候一个答案,女子是否也能靠自己生存下去,不必依仗归顺于任何一个男人。
见棉连呆愣着一动不动,季夫人嫌弃她心思愚钝不会笼络人心,眼瞧着念想又一次落空,本想再多说几句,看到儿子霜雪般冷淡的眉眼,嘴张了几次没发出声。
属实是心有余悸。
他这个儿子虽自小不苟言笑,但也算得上沉静内敛恭顺忠孝,不过坏就坏在了一条筋认死理,别人的怒是漫天大火,熄灭了不耽误来年春生,而他是高岭堆雪,不动则淡泊静美,一动便地崩山倾。
季夫人自己胆怯,想让当爹的季老爷再多劝劝,转头却看到他流连在棉连腰臀的目光,一张美貌的脸瞬时发青,再无暇顾及其他。
季惊鸾自顾自地离开。
季家历经多朝,虽非皇亲国戚,也是显贵异常,季府更是修葺得极清极贵,世人多笑言,女皇的皇宫都难比季家的大宅。
季惊鸾的院子隐在庭院深处,走过亭台水榭,明亮的日光从交错的白杜叶片间穿出,青石小路上光影斑驳,季惊鸾一路踏着碎光,青石路的尽头,一片白杜中突兀地出现两棵垂丝海棠,是由季惊鸾亲手栽下。
他在海棠树下停驻,海棠花期快到了尽头,盛放过的花瓣一触即落,他用指尖取下一朵还未彻底凋零的花朵置于鼻下,浅嗅着残留的香气。
季家以文传家,教导族中子弟如松如竹,他也未料到自己会钟情此花,恰如他也不自知会深陷一份苦恋。
季惊鸾初见程玉,她正在海棠树间熟睡,被他误以为是精怪化了形,彼时她还不是如今的长宁大公主,而是右将军府上一个狡黠灵动的少女。
她被迷路的他扰了清梦,从花丛中一跃而下,笑看他落花满头。
季惊鸾有许多姐妹兄弟,也见过许多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女,却从未有人如此鲜明地闯进他的眼中。
他少时孤僻冷漠,世人多为他的皮相所迷,不知他内里无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