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在对方心中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
一只柔软的手贴上了他发烫的脸,魔女歪着脑袋,深紫色的瞳孔像是黯淡的紫罗兰,它们从她的眼睛里爬出来,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的心脏。花瓣卷曲着缠绕上来,抚平了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让他就这样毫无尊严地又坐了回去。
她不说话的时候就很可爱,又很狡猾,只是那样静静地盯着人,眼里带着点笑,让人不清楚她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存心要惹人生气。
“你现在讨厌我吗?”她又开始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了,每次她用这种仿佛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的语气问他的时候,都会让他的胸口一阵发闷。
她是明知故问,一次又一次地用丝线将他的心高高地吊起来,让他产生了自己是被期待着的错觉,但最后又总是松开手让它狠狠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真是个恶魔。
“你应该学会讨厌我才对。”阿芙拉没等他回答,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在留恋他脸颊上的温暖。
他皱着眉,侧开脸躲避她的抚摸,他讨厌这种温情的感觉,就好像他们的关系真的好到可以为对方舍生忘死一样。他生硬地回答:“我本来就很讨厌你。没人会喜欢你这样邪恶的魔女吧?”
他刚刚说完,又开始后悔。他总是这样凭借一时冲动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像个刺猬一样竖起刺随时准备着扎伤任何一个试图拥抱自己的人。
阿芙拉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温柔,他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出她眼里有那么一点可以称得上是爱的东西,或许也只是他看错了。
“你笑起来真的很丑,金,就像一只扭曲的青蛙。”魔女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才合适,“你可以不用那样对我笑。就算你对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他的喉咙有点发痒,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床缝。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把剪刀。
他很想用这把剪刀戳自己的手,让皮肉绽开来,然后剧烈的疼痛会让自己清醒。
她的话说得多么动听,就像那些大人一样。他们骗他说石头是好吃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些粗糙的石子一颗又一颗地吞进肚子里。它们划破他的肠胃,让他痛得在地上打滚。他哭嚎、恳求,跪下来磕头,直到脑袋流血过多晕过去。
他毫无尊严地求他称之为父母的人不要抛弃他。
他得到了什么?
他的身体一会冷一会热,手指摩挲着剪刀的力气越来越大。他也许并不恨魔女,和那些大人相比,魔女也并没有对他做什么,甚至还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他。
但他的心脏本就破烂不堪得像个纸折的房子,甚至连一声轻微的叹息就能让它倒塌——他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言语了。
他应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要再这样捉弄我”这样的话,可他的喉咙像是哽住了。他干涸的心又开始下雨,寄生在里面的虫子开始探头探脑地爬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啃啮着他的心脏。
“你喜欢我吗,阿芙拉?”他的心脏或许是在疼痛,或许是单纯地被咬得有点发痒。但那些都没关系,因为他打算暂时忽略。
他决定由阿芙拉的回答来决定自己今后的命运。
魔女狡黠地笑了:
“……或许呢?”
“或许……我比我想象中……更加珍惜你。”那人如此回答。
大神官的心平静如水,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他好似一个早就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礼物的孩子,但他就是固执地不肯打开确认。
他要等那个送他礼物的人告诉他正确的答案。
大神官伸出手,想要拥抱近在咫尺的人,可是怀抱却一空。他趔趄了一下,整个木屋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他就这样狼狈地摔在地上。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抬起头,黑暗的房间骤然亮了起来,形形色色的“阿芙拉”毫无生气地摆着各种姿势,唰唰唰地将脑袋转向他。
她们用那种天真又恶毒的眼神盯着他,像是在可怜他,又像是在憎恶他。
他从未得到过,或许他曾经得到过。
他所爱的,他所恨的,他所珍惜的,他所丢失的,抛弃他的,践踏他的,珍爱着他的,注视着他的——
最终,也都像烟尘那样仿佛从未存在过般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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