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脸在那时变成了阿修罗,这幅景象定然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我都说了,别这样对我!族长、关白、太政大臣,这都关你什么事?”
父亲的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小融,你在说什么呀?”房梁上顿时满溢着抽泣。他都要死了,哪来那么多力气哭?
“那就永远都别知道了!”
这动静实在惊天动地,蝗虫般的侍从涌进房里,各自问着,“怎么了?还有什么吩咐?”
“小融,听爸爸说……”
藤大纳言站起身,说着并不发出声音的话,“你要死的话,最好快点去死。”父亲垮掉的脸很快消失在慌乱的人群里。
这个老东西的意志着实可敬,直到第二天的夜晚,藤大纳言仍然处于失言的惶惶不安,这才接到父亲长辞于世的消息。
小野宫的主殿灯火通明,已死之人的遗体将在此停放数日。古时的人们相信,死亡或许是魂灵不慎离体的差错。只要保持肉身的完整,终究有苏醒过来的可能。故而四处寻觅德高望重的法师,布置复活的仪式。这在藤大纳言看来,又是一件自作多情的愚蠢之举。倒是经常听说尸体放到发臭,把一屋子的侍从熏得不敢靠近的蠢事。要是死人突然坐起来,如常地行动,那才教人悚然。冬天这样的时节,尤其煎熬,今后数日,但凡经过主殿,都要遇到这么一大块烂肉。仅是想象一二,几欲作呕。拉去烧掉不就好了,这群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父亲的永别,并未带来想象中的快乐。起先是络绎不绝前来的宾客,打着吊唁的旗号,实则在自己的家里胡吃海喝。自己曾守候在东门外,等到几名以前太政官共事的公卿们出来,牛车里的啼哭在跨出四足门时乍然停止。仿佛下朝回家一样平常,牛车的主人与侍候在外的前驱大谈小野宫菜肴的简陋。
“这辈子都没吃过如此难吃的食物。”几个人哈哈大笑,与刚才殿上之哀恸者判若两人。这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例。
比起父亲在世,似乎现如今的梦境更加易碎。连续几日,父亲的幽魂仿佛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游荡。梦境里面,尽是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先前有低得逞的心思,业已烟消云散。藤大纳言逐渐意识到,太政大臣的亡故于一政治家庭的沉重,也会迫使他倍感悲哀。
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如愿以偿的时候。一时的如愿定然是恒久违愿的前奏。在一个朝露未晞的清晨,打开的格子窗里,能够看到不远的镜池上,有很大的一片连在一起的白色。起初以为是积雪、融冰一类的东西。或许是此刻的心灵,正有一种触景生情的渴求。凌冽的晨风打在脸上,清爽之感尤为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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