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彼时刚回来的霍尔视角看去,前辈眼里映出的,就是两名晚辈姿态亲昵,在一把靠背椅上勾勾缠缠,相依相偎的情形。
“看来我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不太对?”自觉被闪到了眼睛的前辈边琢磨着,边思索他是不是该立马退出去,假装自己根本没回来过,出去再找个边边角角蹲上一会再回来——譬如去屋顶看看星星就不错。
然而在前辈切实行动起来前,座椅上依偎的两人之一抬了头。
艾伦仿佛是背上也长了一双眼睛,扭头径直看向霍尔所在位置,方向与速度都十分可观,快得霍尔溜都没来得及溜。
暗中观察的前辈猝不及防,被晚辈逮了个正着,全凭脸皮够厚才端出一个招牌式微笑,并对艾伦做口型道:“我,现,在,就,走。”
“不用。”艾伦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他。
那声音竟轻得恰到好处,听着就像是在耳边响起来的,对方怀里的人却像没有被惊扰到分毫。
霍尔都还没来得及甄别艾伦这是用了个什么样的小法术,他视线还在一动不动的伊莱身上打量着,就听艾伦继续道:“您回来的正好。”
“正好?”霍尔难解这话意,不过也明白,看来他是没有打搅到两名年轻人的“好事”。
他边等艾伦回答边慢慢从墙壁上拔出身体,往前飘了一段,在同时承受了两人重量的座椅前方停下,低头再看伊莱,发现金发青年的眼睛紧紧闭着,脑袋埋在艾伦肩颈一线。
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才刚转入深层睡眠不久。”艾伦循着前辈的视线往伊莱身上看了看,说。
按着以往的脾性,霍尔有一句“你们这是做了什么,伊莱连衣服都没换,床都来不及上就睡着了”就已经溜到了嘴边。
可他没能把它说出来。
艾伦虽然是个平常就鲜有表情变化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却总是莫名显得非常老成,像面部天生就缺几根管辖表情的神经,调动不起五官经常活动似的。
但即便是面无表情,也有“单纯的面色淡淡”和“面若冰霜”之分。
靠着自己那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霍尔感到此刻的艾伦属于后者。
有某件令对方心情十分不愉的事情刚刚发生了,对方十有八/九正急待和他商讨,再结合对方和伊莱的姿势,这事要么是不方便当着伊莱的面讨论,要么是伊莱已经听完了全部详情,反正总归都和伊莱相关。
“出了什么事?”
事关自己的“嫡系”后辈,还能让艾伦神色不佳,霍尔已从这种种迹象中嗅出某种不对劲,他在艾伦面前浮空坐了下来,像屁股下垫着把无形的空气椅子,单手撑起脑袋,问。
前辈的姿态是有些随意的,表情却正经。
艾伦把先前与伊莱讲过的内容又更加精简的捋了一遍,说给霍尔听。
于是,才有了前辈那番严肃的“调侃”。
这一天对伊莱来说,骤然接受的信息委实太多——不管是他曾以之为荣的学院里竟“败絮”横生,对方一路追击他到深渊森林边界竟也不全是为了“清除污点,光复荣耀”,他曾满怀憧憬的度过了几千日夜的地方可能还与他双亲的失踪有所关联,背后深挖下去,没准埋藏着的还是一份带着陈年污血的纠葛……
这一切都对他来说有点太多了。
人在烦心到了极致的时候,除了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也还有格外惫懒,忽然间就什么也不想再想,只想先躲在安全的环境里好好睡上一觉,期望把所有愁苦烦恼都留到睡醒后再处理的状态。
伊莱放任自己靠着艾伦睡着了。
他原本也想过要再和艾伦说点什么,觉得有一打想法想向对方倾吐,然而它们却又统统堵塞在了喉头,和还没消化完全的信息凝成一个坚固的鲠,让他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艾伦没有说话,只有放在背后的手一直在轻轻拍抚,那只手就好似无形间传递了种足以催人入睡的力量,它一下一下,把微末的温暖加诸于后背,像替代了黑发青年在温声说:“好了,没事的,还有我呢。”
伊莱信任艾伦,信任这无声传达的力量。
他把自己放心交给了它。
……而和他同样承受了这等信息量的霍尔,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位亲历过艾尔柏塔学院变革的前辈在听到“造神计划”时就眼角一跳,他刹那间险些以为自己又有了心脏,能体会到心脏上传来的紧缩感。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们的纸笔,艾伦。”霍尔说。
艾伦腿上坐着伊莱,一条手臂还环着对方,只有单只胳膊能活动,他便操控着风元素凝成的小气团拖出前辈要的东西,将它们呈到霍尔面前:“请。”
霍尔辨别出那是一套出产自亡灵的纸笔用具,他为后辈的贴心朝勉力对方笑了一下,尔后眉心又紧紧蹙起,在纸张上画了个粗糙的表格,把自己还能默写出的族谱部分迅速默了上去。
默写完后,霍尔对着这张表格想了想,又下笔慎之又慎地在几个名字上画了圈。
艾伦全程安静地注视着他完成这一切,没有贸然出声干扰,直到霍尔扭头又看向他,把这张不算完整的族谱递过来,他粗略扫了眼被做了标记的人名:“请问这些标记是?”
“我很不想这么说。”霍尔就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