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碧落吹来的风扯动了发丝,她浑浑噩噩走了出来。阳光轻柔和煦,照在身上却一点都不暖。
就像并不是暮春,而是冷冽的凛冬。
打叶倾的电话照例是不通的。向来是他找她,她很少能摸到片角。心思纷乱的谢南星随着人潮乘地铁到了枫糖家园。
枫糖家园是她娘家,婚后也好久没踏足了。再上次还是半年前,明明就在一座城市。
近乡情怯。
她站在岗哨近一个小时一动不动的,直看的新来的保安过来巡视了好几次,才在对方怀疑的目光里登记进了小区。
绿草茵茵,碧树成荫。
拎着刚买的保养品进了单元门,几十坪的屋子收拾的干净利落,喊了两声没看到二老,谢南星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热气喧腾,还在忙活的背影让人瞬间泪盈,她轻轻的依恋的喊了声。“妈,我回……”
灶前的身影愣住了,转身见到来人是谁时,那张保养还算相宜的脸立刻沉下。“谁让你进来的?”
她鼓起的全盘勇气被一声厉呵直接打断。
“滚出去!”谢母的脸上像罩了层霜,和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谢南星痴痴钉在原地,看她的眼神像只被抛弃的幼兽。“妈,我好久没过来了。”
“别这么叫我,当不起!没记错的话我们早已断绝了母女关系!”
“妈,我只是想你们了,想爸爸……”她哽咽了,一颗水珠幻影般滑过脸颊。
这两年她没一天不在想二老,想跪在他们面前忏悔,谢母却一点机会都不留,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还敢提你爸?当年要不是你一意孤行,叶倾怎么会这么恨你?我们家公司又怎会被他恶意收购?你爸爸更不会气到中风,到现在走路说话都不利索。这一切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倒贴都贴不上的好女儿!”用嘲讽语气说出的抢白,比嚣张的挑衅还让人难以招架。
又是一颗水珠沿着心形的脸缓缓滑下。
想辩解却张不了口,因为母亲说的全都是事实,她听见自己艰难地挤出声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很想您和爸爸,让我见见爸爸好不好,求您了……”谢南星语无伦次的,呼吸都似堵了。
其实谢父就在家卧床休养,一道薄墙再加上谢母的冷硬,生生阻了她的脚步。
可惜,谢母根本不在乎女儿的泪。铁了心的反感让她看谢南星哭比吞了苍蝇还厌恶。“想的倒美,你以为他会想见你?有脸在我这嚎丧。该不是姓叶的又欺负你了?但不管他现在怎么对你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了任何人!”
谢母想到自己意气风发的丈夫现在只能卧床,而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个人,她便恨意涌满,刻薄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住不了嘴。
当年她就不喜欢生的是个赔钱货!还因为怀她伤了身子,导致不能再养育其他孩子。要不是丈夫喜欢,早不耐烦管她了!
谢南星心如刀绞,心里的话始终如鲠在喉。
是她太自私,害年事已高的父母还要受苦。母亲的恨更足以掩埋一切,又怎么肯听她解释。当年她强行和叶倾结婚时对方就把话撂下了。
一定让她后悔!
只是当时她还在幻想,也许有天他会发现自己的好,更不会伤害她家人。直到他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恶意吞并她家公司,琉璃般脆弱的梦瞬间破灭。
接下来父亲病危,登报脱离关系,一时成了城中笑柄。
空留在那名为‘家’实则冷的连阳光都不耐烦照进去的地方,日复一日等着他的光临。那么可笑!却又带着丝倔强而无望的眷恋,徒劳地想得到她根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强扭的瓜,当然是苦的。
“还哭!哭什么哭?我们还没死,用不上你嚎丧。我就不懂了,这世上每天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去死?除了拖累我你还会什么?”
抄起铁铲,谢母随手就往女儿身上扬。“滚!立刻给我滚,你呆在这只会弄脏我的地方!”
谢母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到晚年却要学习家务和照顾有病的丈夫。而这一切又是拜谁所赐?
谢南星没说话也没躲闪,一铁铲结结实实砸脑门上,香油挂了一脸,淅沥沥的。她让打懵了,被谢母连推带搡的赶出了家门。
天色擦黑,阴影在身上勾勒出深色的纹理。
谢南星缓缓跪下去,不停敲门,无声的泪水打湿了外套。“妈开门,让我见爸爸啊。我想你们了,求求你……”
那副凄惨样直看的旁边邻居都不落忍了。
就在绝望之际门终于开了。丝羽般的长睫轻抖一下,谢南星心中一暖,说到底母亲还是舍不得她的。
然而还来不及站起来,两提东西被扔出来。砸的四分五裂,扎得她手上满是碎裂小口子,那是她刚拿进门的保养品。
喜悦嘎然而止。
门‘啪’的声再次合上,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霓虹满穹,却遮掩不了她碎了一地的希望。
**
谢南星孤自走在路上,肩被来往的路人撞得生疼。
脸上的油风干,几络青丝黏在上面,嘴唇干枯发白,看起来很狼狈,眸里已是全然的死寂。
枫糖家园离她的家不近,谢南星身上仅有的钱都拿来买保养品了,只能选择徒步。从夜色初降走到月上中空,才游魂般走进了小区。
夜里风很大,叶子掉了一地。
谢南星也像从冰水捞起来一样不带一丝热乎气。好不容易开了门,在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沙发里那道剪影时,心口猛然一缩,瞳孔略微露出丝不一样的神采。
是叶倾。
他在等她?这个认知让谢南星冰冷的心瞬间燃起卑微的希望。
听见动静,水色的眸往她方向一转。清贵慵懒的脸上习惯性地带着冷意,就势松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我的知名网红回来了。这么晚,是去服务给你打赏的王哥还是李哥?玩的还愉快吗。”
她没说话,也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只傻傻地望着。
就像看什么无价宝一样!男人眉心一动。
僵持的时间并不久,只觉身子一紧,一双柔软却冰冷的手环住了他的腰。贴在胸膛的脸同样不带一丝热气。
是谢南星从正面抱住了他。
太冰了!这个一贯侬丽的女人正贴在自己胸口,如坠冰窖的温度,她怎么这么凉?某种莫名的情绪像冷水般慢慢侵入五感,叶倾思虑了一秒还是把人甩到旁边。
“谁准你贴上来的?”他嘲讽且戒备的看她一眼,阴影笼罩着她呆怔的表情。
谢南星缓缓垂下头,卷发散乱,显得薄脆而美丽。
这很不对劲。
姓谢的向来极尽讨好之能事,像今天这样傻傻的,连眼色都不会看很不对劲。他眯起眸子,正准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支从不离身的电话却响起来。
听筒里沙沙的声音传来,谢南星也愣愣抬头看。
“先生,陶小姐不见了。”
叶倾凝着表情,一把扯掉紧覆的领带,蓄着怒火的低音能把对方冻结成冰。“都是干什么吃的。”
挂掉电话,叶倾立刻让助理程前给他办理去瑞士的事宜。
谢南星沉默地看完全程,时长不超两分钟。
也不知道如果她不见了叶倾会怎样?她自嘲而疲倦的笑了笑。算了,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瑞士是陶妍在的地方。
当年是她硬拆散两人,叶倾怕陶妍知道他结婚,影响伤口痊愈,当下便把她送到医疗最佳的地方,一石二鸟吧。
工作之余他也常飞那边陪人,这一切谢南星心知肚明,叶倾也从没瞒过。
在他心里眼里,一直是她偷走陶妍的位置。这点程度都受不起,就别提厚脸皮逼他和自己结婚了。
她抱歉似的笑着,声线沙哑的可怜。“能不能先别走。”
玄黑的眸子深处一抹讥诮油然而生,叶倾眼里谢南星是个自不量力的下作人。难道真以为结个婚就能绑住他脚步?
“我有话告诉你,先不要走好不好?”她抬起巴掌大的脸,轻握男人胳膊,表情可谓卑微到极点。
叶倾眼光下移,纡尊降贵的施舍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对方向来光洁的额上有块不知哪来的青斑。“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你连几句话时间都不能给我吗?”怔怔看着叶倾,那双艳丽的眸沾了死一般的白,毫无生气。
谢南星一直小心翼翼的告诫自己。
这不是争宠,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可也许听到她的情况他会有所改变呢?哪怕是可怜可怜也行啊!
这两年谢南星不停麻痹自己。叶倾对她也不是全然厌恶,起码每个月都来几次,虽然都是做爱。但做爱做爱,做多了不就爱了吗?
她刻意的回避着,叶倾哪次不是爽完就走,何曾在这过夜?哪怕一次呢?拉开别人家大门看看,这是正常夫妻的相处之道?
叶倾冷冷嗤笑。“明知故问。”
果然如此。
苍白的女人摇摇头,嘴角的弧度空洞虚幻。“是我不配……”她喃喃的,不知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你心里这两年婚姻到底算什么?”
叶倾已经套上深色外套,衬得眉深目幽,俊逸出尘。他一粒粒系上宝石扣,淡淡回望。“要听真话?”
谢南星一眨不眨地回望。他那俊美的脸衬着夜色,五官完美无瑕,好看到了让人心生绝望的程度。
“呵。”一个冰冷的微笑从他唇边滑过去。
“真话就是,这两年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和你永不相见。”说完这句叶倾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因这句话付上怎样的代价。
在那些年的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没去理会陶妍那个电话,而是转身紧紧拥住那个蠢到只会傻傻爱他的人。
——但世上本无后悔药。
叶倾走了。走的很快,超跑一骑绝尘。
窗户上的铺梦网摇曳,流苏柔曼。她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尾灯,勾起眼前飞舞的发丝,呼出一口清冷没温度的气。
“那么,如你所愿吧。”
**
搭载叶倾的飞机降落帝都机场。
整个阳春他都在瑞士度过,陶妍在当天就被找到。多少也是生气的,可当她说出因为太想念他了,是忍不住想去找他时,就只能被动地消了气。
跨上停在机场的商务车,电话开机。
叶倾有个可接可不接的应酬电话,谢南星的号码也在其中。这个月他关了这支,不想把陪着陶妍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寒暄上。
开机后的提示短信络绎不绝,十来分钟才安静。他一目十行,陡然发现姓谢的没来电过。
一次都没。
这不是她作风!以前就算他不接电话,姓谢的也能厚着脸皮每个月打好多个,还有那些每逢气候变化让人肉麻嘘寒问暖的短信,一个都不会少!
“先生,等下去哪?”程前在司机位问。
先生一下飞机就回公司处理事,忙活了一天风尘仆仆的,现在是回老宅还是去‘太太’那?
“竹林深处。”
竹林深处就是谢南星居住的地方。叶倾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因为谢南星之前有话说才去。并不为别的,更不是因为一直没她的来电。
抵达时已经深夜。
叶倾记得每次抵达时那别墅总会亮灯,她也总会等他,今晚这样黑灯瞎火的倒特殊。他让程前把车开走,一人进了别墅。
意外的黑暗一片,还真没等?他走到玄关亲手开了灯,一片冷寂。那种冷寂像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凝滞不前。
左手边的欧式柜上有个玻璃樽,斜斜插着支香槟玫瑰,复瓣的,已经干瘪涸黑,低着头要掉不掉,幽幽散发酒曲味道。
叶倾不由皱眉。谢南星品味很差,选个花都俗不可耐。
别墅里的房间大部分是封存的。叶倾找完主卧室又一间间找去,意外发现那女人居然不在,长眉无意识的拧紧。
再次路过已找过的主人房,这次却被化妆台上一张压着的纸吸引了视线。
拾起一看,一张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
协议上她手写了条申明。什么都不要,只一条,让他不再针对她的家人。字如其人,难看的无法表述,小学生都比这写的好。
幽深的眸里讽刺一闪即逝,叶倾冷笑。
叁年之期将满,这时谈离婚是听谁的灌输了,改玩其他把戏?还是怕他事后报复有别的计划?所以才电话都不打了?
他把协议书卷进车,转眼就把那人抛入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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