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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叫醒云罗的是抚在面颊上的手掌。
“还困么?”
宋晏程站在床边看他,那么高的个子,俯下身也很有压迫感,云罗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揉眼睛,“我们回去睡。”
瞥到洁白墙面上悬挂的钟表,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快两个小时。云罗一下子坐起来,在后背扶着的手臂下稳了稳。那人也低头环视一圈,单膝蹲下替他穿鞋。
四周静得像坟,漆成乳白色的诊室门半掩着,外面走廊无人经过,只亮着灯。
看一眼便收回视线,那人的指腹温热而粗粝,围在脚踝上痒痒的,他忍住没缩,小声问了一句:“下午可以回去上课吗?”
左脚穿好,换另一只,那人头也不抬,“嗯。”
走出医院,医生惯例地不出现与他们告别,像是幽灵只栖息在那间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司机替他们打开车门,发动汽车,一行人如来时静默离去。
那堂很重要的数学课被安排在下午。在市中心一家粤菜餐厅里用过饭,剩下的那段路程如果不堵车,回去应该正好能赶上。
但还是晚了点。
这所高中校风严谨,临上课前已经没多少学生在外面晃荡了,四周林道楼层空荡荡,云罗只能踩着骤起的上课铃迈上阶梯。
一脱离那人的视线,他忍不住小跑起来。好险赶在上课铃停之前到了教室门前,云罗不好意思扶门框,脸蛋被运动的热气熏得红扑扑:“报到。”
讲台上的中年教师正在板书,从金丝眼镜下扫他一眼,笃笃的粉笔不停:“进来吧。”
教室里有几个人在看他。云罗假装没注意到那些视线,只和朝他投来担忧目光的程诚对视一眼,很快低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同桌女生把课本朝他倾斜一下,露出讲解内容的页码。云罗照着翻到位置,小声道了谢,女生就又目不斜视把书斜了回去。
期末考试一定会考到的内容。他认真地记笔记。
数学一向是他的弱项,学起来有点吃力,弄懂一道大题总要花比旁人更多的时间。但云罗很喜欢这样的学习过程,这些公式、数字非黑即白,如此清晰,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像念书一样剔透就好了。
下课铃打响,后一节是体育课。
同桌女生在座位上侧身换好运动鞋,她的好朋友就坐在她后桌,两个女生的关系亲密起来胜似恋爱,上课传纸条,下课也还要每时每刻腻在一起聊天。
走廊上同行的男生已经开始催促,程诚在教室另一端远远看着云罗的背影,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过去,转身应声走了。
教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耳边的喧闹如潮水般慢慢消褪。一墙之隔仍有别班学生奔动呼唤的声音,但那些杂音就像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玻璃,让人身处其中,似又游离在外。
云罗低头写字,清瘦的背脊在无人处也坐得端直。
细密的晨雨早停了,天蓝得透亮,有光透过窗外的树荫斑驳落在他身侧。瓷白,细腻,不知道晃眼的是光斑,还是那截因低垂而露出的后颈。
门外的人默默看了良久,脚尖朝里又挪开,往复几次,始终鼓不起迈进的勇气。
他想起手机上收到的那条来自友人的短信。
【还来吗?他刚回教室】
是这届高一刚进校就喜欢上的小学弟,虽然对方可能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时学校要求高二提前一周返校,开学前一天他忘了因为什么原因外宿未归,第二天又被守在校门口的班主任逮个正着。错过开学典礼,童展不怎么在乎,却因此在办公室见到了他。
个子大概正到他下巴,短短绒绒的碎发很清爽,察觉到他的注视,在带他来的中年女人和老师谈话的间隙好奇地觑了他一眼。真只有一眼,很快便鸟一样掠走了。
小学弟。
那中年女人应该不是他妈妈。
班主任叨叨一通威胁请家长的话,童展心里却在想,这小孩长得和那个普通的中年女人一点不一样,气质也不一样,他们是什么关系?小少爷和保姆吗?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气得班主任用指头戳他。
直到过去好几周,他才从那个浮光掠影般的对视中惊醒,原来他当时莫名其妙琢磨的“不一样”,并不是单纯想说小学弟和那个女人的面容不相似。
而是,那惊鸿一瞥后,除他之外,别的所有脸在自己眼里都“一样”了。此后无论多少次,早操跑圈校庆,他都能从深灰堆叠的拥挤人潮中,一眼辨别出那张“不一样”的脸。
于晋鹏说得没错,他就是小水仙。一支独一无二、娇生惯养的小水仙。
他藏着目的和他班上的男生结交厮混,借着找人的名头来过这教室无数次,却连亲手递出一杯奶茶都不敢。有时候实在对自己的怯懦感到郁闷,就叫上于晋鹏躲行政楼的厕所里抽支烟。
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倒没什么难,难的是你好容易在一堆庸脂俗粉中找到一支水仙,却
', ' ')('要说服自己他根本不属于你。
灿阳下云层漂移,教室里光线渐渐黯淡,如星似月的人不再被拢在光晕里。
他踟躇的这阵功夫,教室里少年已经合上练习册,活动了下肩膀,校服领口被扯动,露出细白脖颈后的星点红痕。
童展愣住了。
他视力还算好,虽然没谈过恋爱,也没那个胆子约炮上床,但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该看的不该看的片子资源比学习教材都多。那红紫斑驳,分明就是……
小学弟对此一无所知,似是察觉到教室后门有人,他回过头,那双眸子晶亮如初,与办公室里那好奇的一瞥重合,扫得他灵魂几乎震颤起来。
“你要找谁呢?”
“……”
思维像是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一半作为旁观者,讶异于自己竟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另一半心念电转间却莫名想起上学期的某次,他和徐老三一行人打完球来堵人,意外见到小学弟被他哥带走的情景。
那股冰冷的怒意,蹲下来系鞋带,搂肩。当时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的。
但开学典礼那天他曾折返回来偷翻教导主任桌上的档案,知道季云罗的家庭关系那一栏下有宋晏程的名字,自恃比旁人更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故也未曾细想。
现在这碍眼的红却似魔咒,逼迫着他回想起那些怪异的细节,越想越细越混乱,自虐般反刍咀嚼。想象和现实,不知道哪一个更荒诞。
占有欲强到旁人拉扯一下都不许的哥哥,会容忍别人在这个年纪的弟弟身上留下这样暧昧的痕迹吗?
“……我不找谁。”童展的声音有些酸涩。他脑袋木木的,打了一路的腹稿全沸煮成恶毒的揣测,早把此行的目的抛之脑后。
其实原本也不是来告白的,只是之前借找人的名义来过那么多次,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在那嘲讽似的吻痕面前,“我叫童展”这四个字也没那么重要了。
站了半天,扔下一句再见就走。奇怪的人。
直到那男生落荒而逃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云罗才松开了藏在书包里紧握着手机的左手。犹豫片刻,想到那个人什么都没做,他也就歇了回家告诉宋晏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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