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看老马,他先移开了视线,我还一直盯着他,活到七八十,那可不得活得像老马一样了,肿眼袋,水袋似的大腿,凹凸不平的小腿肚,怀着果冻似的肚子,发皱的嘴唇,起褶的脖子,松弛的皮肤,一嘴假牙,一嘴的口气清新剂的气味。我不要。
我回进卧室,继续给老马整理毛线衫,整理冬装,我翻到一条他的羊绒围巾,格纹的,老气横秋的。第二天,我趁老马不在家,拿了他的这条围巾卖给了四季广场的一个小年轻,卖了三百五十块。我拿三百块烫了个头,剩下五十去吃了顿肯德基。
我和小马一起听大卫·鲍伊那是发生在他打了我之后很久的一件事了。
我卖了老马的围巾之后,他没立即发现,我就还住在老马家里。白天我在家待着,极少出门,老马在家待不住,六点起来,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去公园,去超市,十点到交易所报道,下午才回来,回来时带些吃的,我们两个一块儿吃。老马不会做饭,我的手艺也够呛,我们吃完热炒吃快餐,吃完快餐吃寿司,还吃鲍参翅肚,反正天天变着花样来。在吃上,老马很舍得花钱。他也带我下馆子,到了晚上,他知道我是愿意出门的了,但凡新开了什么馆子,人人都说好的,他就照着大众点评,要预约的先预约,有团购的抢好团购,叫上一辆滴滴,车到了,他先出门,过了十来分钟,我再下楼,我们一块儿坐车去吃饭。吃完饭,要是我上早班,我就直接去好再来,要是我上夜班,我就陪老马逛晚上的公园,看广场舞;看小孩儿溜旱冰,溜冰鞋上一串小灯闪红光、闪绿光;看年轻的男女包在牛仔裤里的屁股——扁的,圆的,滚圆,挺翘的;或者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黑暗中,他摸摸我的手,我的手搭在他的腿上。
老马给我零花钱,挺多的,每天给,比我每天在好再来赚得多多了,但是我总不能指望着他,他和我住一起,我们俩岁数实在差得太多了,我们又不上床,和小马说的似的,我像他曾孙。大人养孩子,总有一个人要先走的。
其实老马每天凌晨三四点就睡不着了,他会坐起来,动作很轻,靠着床头,就这么坐到天亮。我睡得浅,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我偷偷看老马,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我不出声。
六点了,老马起身了,穿拖鞋,换衣服,我爱在这时候揉揉眼睛,抓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哭诉:“老马啊,瞧你这精神头,是不是嫌小宝不够服侍你了,你要去公园里找其他年轻屁股过瘾了?”
老马乐不可支,看着年轻了不少,拍拍我的屁股,捏了几下,搓了几下,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老马说,我这个白天在家,晚上出门的状态叫“昼伏夜出”,他年轻不少的状态叫“容光焕发”或者“春风得意”。我学到了,默默背了几遍,和老马说:“老马你再多说几个成语,你说成语的时候好性感哇,知性,成熟。”
老马又“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了。
其实老马一走,我就睡不着了,就起来“昼伏”。老马家里有好多台湾香港的电视台,他还有好多美剧,外国电影的碟片,我爱躺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煲电视剧,看电影。
我第二次见到小马,还是在老马家,我看《越狱》,第一季第四集,看得正紧张,有人敲门,我从猫眼后面看到是小马,看了他一会儿,给他开了门。我朝小马比拳头,小马也朝我比拳头。他的手指关节上有些擦伤。
我不爱惹事,也不爱打架,我不像盒盒,不是s,但是有人打了我,欺负了我,我绝不会再对他客客气气,陪笑脸。我也不是蜀雪。
我们两个人龇牙龇了好一阵,谁也没动手,小马眼梢飞得老高:“老淫棍呢?”
我说:“你钱花得够快的啊。”
小马哼了声,一点都不客气:“不然等你先花光?”
我翻了个白眼,走开了,继续看电视。小马没进屋,但是叽里呱啦地讲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感兴趣,掏掏耳朵,重新在沙发上躺好。过了会儿,小马进来了,走到客厅里,一脸厌恶,随时要吐的样子,问我:“我问你话呢?老淫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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