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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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改

关素衣领着浩浩荡盪一大群人回到西府。

那院墙只砌了一小截,许多砖块堆放在地,乱糟糟的,匠人用白石灰洒出一条线,以区分东西二府。东府的仆役原先还觉得夫人绝情,现在才知道她如何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倘若没分府,今日赵家上下所有人的命都保不住。

周将军与侯爷有仇,他若是硬说赵、叶两家合谋侵夺前朝财宝,他们找谁说理去?皇上度量再大,胸襟再广,还能放过一群逆贼不成?经历了一番生死劫难,众人皆汗湿后背,两股战战,对夫人既拜服又感激,跨过白线后均敛容肃目,不敢造次。

赵望舒颠颠儿地跟在继母身后,见她走快,自己便走快,见她走慢,自己也走慢,一隻手偷偷拽了拽赵纯熙衣袖,小声问道,「姐姐,刚才咱们家是不是差点家破人亡?」

赵纯熙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垂眸去看弟弟,见他虽然满脸恐惧,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并不像是被吓丢魂的样子,不禁大鬆口气,「不会的,有母亲在,咱家不会出事的。」

此前,她曾痛恨关家手段毒辣,害了外祖父,得知爹爹竟被叶家拖累到那等地步,又亲眼见证了大舅母拿整个赵府陪葬的事,思想一下就颠覆了。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又言患难见真情,这些话果然没错。

平日里外祖父和外祖母对他们多亲热?有好吃好喝的总忘不了他们那一份,逢年过节还捎带厚厚的礼物,彷佛对他们极为看重,竟连嫡亲的孙子、孙女儿都越过了。然而大难甫一临头,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舍出去,比对待草芥还不如。

这是亲人亦或仇人?

反观继母,自从嫁过来,虽没得她一句好听话,亦无贵重礼物可收,似乎无情无义的很,但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却能扛起整个赵府,救下百十条人命,保他们不受欺辱,免遭践踏。

直至此时,她才想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对你好,不一定是真好;别人对你坏,不一定是真坏。要真正看清一个人,还得用心去体会。

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光,哽咽道,「望舒,之前我总对你说母亲这不好那不好,其实都是些瞎话。你别看她为人严厉,但心底不坏。外祖父的事怪不到她,是他自个儿作孽,爹爹的事也怪不到她,是被叶家连累了。你日后好好孝敬母亲,乖乖听她的话,别再淘气了知道吗?」

赵望舒这次竟十分乖顺,低头想了想,说道,「姐姐,其实我不笨,只是不肯动脑子罢了。刚才我也看明白了,如果母亲没把真的藏宝图找出来,那个周将军就会拿我们赵家开刀是吗?届时就算我们说那奶母偷偷带着小表弟跑了,他也不会信,皇上更不会信,咱们家便与外祖家一样,落了个谋逆的罪名,要满门抄斩的。反倒是跑掉的小表弟独自得了安稳,长大了还能把叶家重新立起来。」

赵纯熙默默听着,骨头里一阵又一阵发寒,涩声道,「对,你能看明白就好。咱家在叶家危难之时拉了一把,他们家却欲借咱家做踏脚石,送那浩哥儿逃出升天。所以说咱家不欠叶家甚么,一点儿也不欠。以后你别再琢磨这事,等爹爹回来,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嗯。」赵望舒心底的阴霾一点一点散去,用热切而又崇拜的目光看着继母,低声道,「母亲好生厉害,我以后一定乖乖听她的话。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再也不淘气了!」

「好,望舒长大了。」赵纯熙非常欣慰,想想之前自己受娘亲蛊惑,干了很多不着调的事,又暗生悔意。

说话间,众人抵达正房,老夫人和阮氏忙从屋里跑出来,脸色十分焦急。

「没事吧?快让我看看。」老夫人把儿媳妇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拉过孙子里外摸索,生怕他们被那些不长眼的官差衝撞了。这次带队的人是周天,那厮与赵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焉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祖母,我没事。」赵望舒钻进老夫人怀里,红着脸偷偷看了继母一眼,小声道,「是娘救了我们。」

娘?关素衣觉得自己头顶被雷劈了一下,有些眩晕。赵望舒竟然喊她娘?上辈子她那般待他都没得到此等殊荣,这辈子究竟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能捂热这块顽石?

老夫人却没觉得意外。关氏既能干又心诚,从未错待过赵家上下,莫说一双毫无血缘的儿女,便是府里的一草一木,她能护一分是一分,绝不让外人践踏。这般厚重的人品,如此高尚的德行,即便初时有什么摩擦与误解,日子长了也能渐渐打动人心,得到孩子们的真心敬服。

你瞧瞧,先是儿子醒悟了,随即又是孙子,老夫人再去看赵纯熙,发现她也一脸愧悔,不免感到万分高兴。好,这样便好,正所谓家和万事兴,爵位没了人还在,只要大家同心同德,守望相助,往后自然会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阮氏亦上前慰问,直说自己帮不上忙,非常抱歉云云。

「弟妹在这里便是对咱们最大的帮助,毕竟你可是西府主母。」关素衣摆手让大伙儿进屋说话,这一群老的老,小的小,孕的孕,倘若她撒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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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准儿真会被周天折磨死。前世宿怨暂且不提,如今关家既是魏国有名的仁德之家,她还是赵家妇,就得做出表率来,免得别人借她作筏去污衊祖父和父亲。他们如今混迹朝堂,自是丝毫不能出错。

当然她也没忘了一群饱受惊吓的仆役,命管事将他们带去安置,又着人请大夫前来诊脉疗伤,正四处调配着,就见周天领着一群侍卫悻悻而来,解了佩刀,脱了官帽,毕恭毕敬地赔罪。

众人原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脸色皆惨白一瞬,躲入屋里细细一听才知是着了夫人的道儿,不得不低头妥协。夫人这手段真是绝了!

老夫人长舒口气,嘆息道,「叶家千错万错,有一件事却做对了,那就是逼着你们爹爹将你们母亲娶过门。看见没有,她虽无官职,亦无权力,然她只用这里,」老夫人点点自己太阳穴,爽气一笑,「就能让别人听她摆布。有你们母亲在前面顶着,哪怕天塌了也无事。你们若是有良心,日后便好好孝敬她,不得忤逆分毫!」

赵望舒连忙应是,小眼神非常热切。赵纯熙应得虽慢,反思却更为深刻。她很羡慕站在明媚天光下,能堂堂正正、傲然不屈的继母。她无需使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恣意走在阳关大道上,所有人都得为她让路。

她也想像她那样,坦荡而又从容。但没人教她该怎么做,又有娘亲那个榜样在前,于是越走越偏,越错越离谱。

如果现在改了,还来得及吗?她心里难过,偷偷背转身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关素衣再如何傲气也不能阻碍周天办差,于是见好就收,将他请入书房商讨「引蛇出洞」事宜。诸人不敢打扰,互相宽慰一会儿便散了,把破败的府邸重新拾掇起来。

圣元帝等了整整一天才等来回宫復命的属下,也不问他案子办得如何,藏宝图找到没有,张口就问,「可曾搅扰夫人?」

周天将赵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不敢有丝毫遗漏,更不敢添油加醋。皇上在各勋贵府上都埋了钉子,让他回话不过是例行公事,他若标榜自己或稍有隐瞒,叶全勇的今日就是他的明天。

「你胆子挺大,竟敢跟夫人横。」圣元帝冷冷瞥他一眼,笃定道,「不用朕出手,她有的是办法治你。」

「是,属下知错,下回再也不敢造次。」周天心电急转,暗道皇上果然对关夫人不同一般,几句话全是硬邦邦的,唯独那句「夫人」格外柔软,竟似含了糖,甜腻得很,比喊自己的正经夫人还亲热。说他对关夫人没有绮念,谁信呢?

赵陆离啊赵陆离,我眼下宰不了你,但藉刀杀人却是挺容易!不过一瞬间,他就有了主意,却不马上付诸行动,而是着重点了点那银镯子,问道,「陛下,属下自诩目力不凡,足智多谋,谁无辜谁有罪,一眼就能分辨,但今日却实实在在输给了夫人。也不知她究竟怎么发现的,属下去问她也不说,真叫人挠心挠肺一般难受。」

原来夫人也不是谁都愿意教导。圣元帝心里极其舒坦,仔细回忆暗卫发来的密函,将每个细节都过了数遍,方提点道,「人的嘴巴会说谎,身体却格外诚实。倘若要洞察他的内心,语言只是浅表,可信度一成,其次是表情,可信度仅三成,最后才是肢体动作,从他的一举一动去捕捉他意欲隐藏的秘密,那便一抓一个准。相人之术,你只学会了皮毛,夫人却堪为大师。朕只能提点你到这儿,若回头还想不明白,这中郎将你也不用当了。」

然他说得那般轻巧,不也没辨明叶蓁真容吗?只能怪他此前太高看自己,低估了女人;又或是叶蓁演技精绝,早把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的掌控刻入了骨髓。

心知皇上最看重属下的悟性和忠诚,周天连忙表示受教,末了委婉道,「关夫人着实不凡,配赵陆离那等夯货真是暴殄天物。若赵陆离死了倒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改嫁,偏他只夺了爵位,不上不下的吊着,也不晓得日后会怎样拖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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