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低低道,“我爹自身难保,我家里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大燕国建国以来,就没见过他这么穷的官。”
薛延对外一向铁石心肠,但现在也开始觉得,胡安和实在是太可怜,前些日子见他还意气风发,说自己要娶亲了。而现在,人财两空,连口包子都吃不起。他沉吟了会,偏头问,“你还缺多少钱?”
胡安和眼巴巴,道,“三十两。”
三十两,若放在以前,就是胡安和一顿饭,现在为了这点银子,他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连房子都要赔进去了。
但这三十两对如今的薛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他也拿不出来。
胡安和看着薛延冷凝的神色,心渐渐凉下去,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他说,“我爹现在后悔死了,当初他因为太吝啬,朝臣不喜欢他,出事之后连个求情的都没有,我爹痛定思痛,来了陇县后大笔撒银子,为的就是广结善缘……他现在恨不得到当初吃流水席的那些人家里去要钱,若是当初他不那么大手大脚,如今也不会难成这样。”
胡安和掩面,“这钱怎么就花不对呢。”
阿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从头到尾都含着泪,她察觉到气氛沉闷,咬咬唇,给胡安和递过去一张帕子。
胡安和瘪瘪嘴,说了声谢谢。
阿梨看懂,小声回了句,“不客气的。”
胡安和听着她温柔和善的声音,眼一酸,刚憋回去的泪又要流出来。
阿梨被吓了一跳。
薛延看不下眼,抬腿踹了胡安和一脚,低声骂,“挺大个老爷们,遇着事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胡安和说,“我也不想哭,但是怎么办,人家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都要掉沟里去了,路呢?”
薛延两手插进发里,烦闷地屈起手指,瞥了他一眼。
过了好半晌,胡安和站起来,拍拍衣角,叹气道,“我知道我这人不太讨人喜欢,我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学不会拍马屁,一肚子迂腐还挺爱装蒜。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从那事过去后,我就和侯才良翻了脸,他现在见着我,牙一呲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我心里难受,家里太憋闷,想出来躲躲,但绕着街走了一圈,发现能说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胡安和声音低低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我就先走了。”
冯氏也站起来,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唤了声,但手抬起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转向薛延,眼中焦灼,问,“这可怎么办啊。”
阿梨不明所以,贴靠在冯氏的臂上,也望着胡安和走去的方向。
薛延咬咬牙,喊了声“胡安和”,他说,“你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
第35章 章三十五
当初从少梁回家, 薛延带回来四十五两银子, 开店后剩下四两有余,再加上这些日子赚的,约莫有十两出头, 胡安和那边生拼硬凑也能再攒出十两来, 加一起二十两,还剩十两银子。
两个曾经在京城也能横着走的少爷, 现在为了这区区十两银子愁得锁紧了眉。
阿梨也知道了事情经过, 她低头想了想,说, “要不然我和阿嬷多做些绣活罢,攒一攒,过些日子也就够了。”
“这可不行。”胡安和急急否掉,“一条帕子能卖几文钱, 绣活还费眼睛,可不能这样, 若是你们再出个什么事,我岂不是真的要愧疚而死,投河自尽了。”
薛延瞟了他一眼,凉凉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胡安和两手扽进袖子里, 缩脖短胛样子果真像个穷秀才。他看着薛延的眼睛,毫不怀疑若是刚才他点头同意了,薛延会直接拎着后脖领将他给扔到街上去。
冯氏拍拍阿梨的手背, 思索会,道,“咱们家里还有些鸡鸭,若是卖掉了,也能换个二两银子。”
薛延皱眉,“那还有八两怎么办。”
胡安和嘴唇张张,说,“要不,我去给人家写字?一封信算十文钱……”
薛延点头,“你写个八百封也就够了,最好别用笔墨,直接咬破手指头写血书。”
胡安和眨眨眼,把后半截话吞进去,不敢再说了。
屋里气氛沉闷,偶尔能听见街上传来的叫卖声,蝉鸣聒噪,盛夏湿热,胡安和心烦意乱,没一会就沁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左右张望了下,瞧见桌子旁边养了一缸的荷花。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探身过去,直接鞠了一捧手就往脸上抹,终于凉快下来,他长舒一口气。
阿梨瞧见他动作,心头猛地一动,唤了句,“唉!”
胡安和动作僵住,他梗着脖子,战战兢兢问,“怎么了?”顿了顿,他神情又变得惊恐,“这水有毒?”
薛延“嘶”了声,偏头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阿梨没听见胡安和在说什么,她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唇上,面露欢喜,欢快道,“原来的张掌柜是不是说过,咱们这水缸是前朝官窑烧的,青花瓷,还挺值钱?”
闻言,薛延和胡安和对视一眼,也都兴奋起来。
薛延一把将阿梨搂紧怀里,低头啄了下她脸颊,低声说,“我家阿梨怎么这么聪明。”
胡安和立即接到,“是啊是啊,怎么这么聪……”他一转头,看见薛延与阿梨亲昵无间样子,忽而就想起他那个给他留了一屁股债而后远走高飞的青梅竹马,喉头一噎,最后一个字到底没吐出来。
薛延没时间留给他伤春悲秋,抬手扯着他胳膊肘就往外拽,道,“走,去找当铺的佟掌柜问个价。”
往前走了两步,薛延又停脚,回头看向踉踉跄跄的胡安和,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胡安和茫然到,“我是胡安和啊。”
薛延恨铁不成钢点点他肩膀,道,“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胡安和一愣,随后有些骄傲,“我是胡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