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就是个迂腐的酸秀才,这你来我往的官场话他说不来,薛延说佩服他,胡安和的嘴开开合合半晌也没接出下一句。风从窗户吹进来,他桌上书页飘了飘,丫鬟过来给用镇纸压上,胡安和脑筋一转,这才想起接下来该说什么,问,“阿梨的病有没有好些啊?”
薛延道,“多谢胡兄关怀,内人身子渐好,只听力仍损。”
“还是听不见啊……”胡安和眼中惋惜,说,“你可要好好待阿梨。”
薛延被他那酸溜溜的语气膈应了下,他拧了拧眉,但记挂着胡安和的恩,没说别的,只“嗯”了声。
胡安和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吞吞吐吐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薛延问,“羡慕什么?”
“就,郎才妾意,金童玉女,举案齐眉什么的。”胡安和怅然若失,“我第一眼见到你们时候,就觉得你们很般配。”
闻言,薛延不禁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胡安和也跟着他笑,有些骄傲道,“不过以后就不必羡慕了。”
薛延挑挑眉,“哦?”
胡安和竭力压制着自己的眉飞色舞,低声道,“我下月就要成亲了。”
薛延手指敲着桌面,回忆了下,问,“与江主事家的小女儿?”
胡安和纠正,“是江知府。”他道,“江主事前几天升迁了,做了河东知府,河东是好地方啊,地大物博,人口也极多,江知府前途无量。玉蓉几日前还与我通信,说待嫁过来后,如我明年能中举,可到河东去她爹爹手下做官。”
薛延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哪处不对劲。
但胡安和情绪高昂,接连喝了两口茶水,仍旧笑得喜不自胜,与薛延道,“你说,这是不是我做好事太多,有了好报?你看你,你以往多混蛋啊,指着鼻子骂我,我呢,我不计前嫌,还能在这客客气气与你说话,我是不是有点善良?”他点点头,重复道,“我太善良了,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顿,但我还帮了你那么大忙。”
胡安和笑盈盈的,“老天对我还算很不错。自我离京起,玉蓉就没联系过我,我本以为这亲事算是黄了,但谁想到,上个月竟收到了江知府的信,与我父亲叙旧,还定了婚期。下月初三,吉星高照,好日子。”
薛延也笑起来,与他拱手道,“恭喜。待你成亲时,我定厚礼相送。”
胡安和奇怪看了他一眼,说,“娶妻之人就是不一样,连笑都多起来了。”话落,他又摆摆手,“送礼便就不用了,你也没几个闲钱,还是留着给阿梨治病罢。”
薛延正色道,“还是要送的。”
“随你。”胡安和往后靠在椅背上,问,“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吗?”
薛延说,“预备盘个店面,做些小买卖,胡兄可有兴趣?”
胡安和大手一摆,鼻里哼出口气,“不可能!”他捏着笔在薛延面前晃了晃,说,“看见了吗?笔!我可是读书人,就算要赚钱,也是得走仕途,士农工商,做生意这种事,我是不会碰的。”他语气加重,吐出个字,“俗!”
薛延单手撑着下巴,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胡安和道,“你本也是个读书人,生在大儒之家,怎么也沦落到那种需要沾染铜臭气的地步了呢,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薛延搓了搓手指,缓缓说,“不觉得啊。”
“……”胡安和瞪眼看着他,默。
七聊八扯之后,再踏出府衙的门已是正午。盛夏里太阳火辣辣,薛延用手挡在前额,漫无目的地绕着街走,他没回家,就在街上随便买了个馒头啃。陇县一共也没几条街,灯市街、永安街、小甜水巷,还有条富宁路,薛延整个下午都在外头绕来绕去,寻查是否有待租赁的店铺,以及各个路口的客流量。
待他终于心里有了数,打道回家时,天已近黑了。月亮挂在树梢,透过蓬蓬树影,隐约可见。
家里的鸡鸭已经赶进了篱笆里,院子安安静静的,只有厨房亮着灯,阿梨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怀里塞着胖墩墩的阿黄,正耐心地剥花生。她脚边已经堆积了一片的花生壳,旁边的袋子里也装满了仁儿。
在外奔波一日,身子已乏累极,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一扫而空。薛延把外衫脱下来搭在肩上,晃了晃酸疼的脖子,往阿梨身边走。
冯氏在里头做饭,葱花炸锅后香气扑鼻,薛延站在离阿梨一步远的位置,看她吸了吸鼻子,抿出个笑。
他起了坏心,绕到阿梨背后去,趁着她弯腰去抓新花生的时候,忽的用手蒙住她眼睛。
阿梨惊叫,忙抓住他手腕拉下来,回头对上薛延含笑的眼。他眼型细长,又是内双,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冷冰冰,笑起来后又让人觉得分外暖,阿梨拍了拍他手背,小声说,“幼稚鬼。”
薛延从身后抱住她,用脸颊去蹭她耳根,道,“我没有。”
阿梨察觉到他胸腔震动,歪头问,“你说什么?”
薛延便就乖乖蹲到她身前去,张了张嘴,道,“你给我颗花生我就告诉你。”
阿梨按开一个花生壳,把粒儿剥出来扔到旁边袋子里,说,“都是生的,不好吃,况且待会做菜还要用,哪里有空余的给你吃。”
薛延“啧”了声,道,“你这不一袋子呢。”
阿梨瞟他一眼,小声说,“就不给你。”
薛延眯起眼,凉凉问,“为什么不给我?”
阿梨笑起来,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很认真地与薛延说,“你知道吗,刚才你问我讨食吃的样子,像条小狗。”
薛延哽了一下,回过味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像狗?”他把肩上搭着的衣裳扔到一边去,直起腰将阿梨抱在怀里,一手钳制住她的腕子,用牙齿去磨她的耳垂,低低道,“胆子渐长啊。”
阿梨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朵眼儿吹进来,痒得很,她闭着眼往后躲,又被薛延按在墙上,欺负得更狠。
“花生,花生!”阿梨泪都笑出来,冲他说,“薛延你别闹,花生都洒了。”
薛延不听,反而变本加厉。阿黄早就被挤到地上,在花生壳里滚了一圈后,傻呆呆坐起来,不明所以看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冯氏终于听见外头响动,她拎着水瓢出来,问,“干什么呢?”
薛延把脸红的透透的阿梨挡在身后,笑着答,“我们闹着玩儿,没事。”
冯氏警告地看他一眼,道,“你下手别没轻没重的,马上吃饭,洗手去。”
薛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