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好歹过了段二人时光,年后,何劭生意没那么好,便另谋他事。
——林霜霜才知道,屠宰淡季,何劭还去采山货卖钱。
离家不远,有一大片竹林,雪融后,冬笋尖争先冒出地面。冬笋比春笋更嫩,个头更小,价格也更好。
何劭扛起锄头和竹篓,一上去就是半天,回来吃顿饭,下午再去,几天下来,大堂角落堆满笋。
有人专门开车来收,他叁四十的年纪,头戴黑色毛线帽,穿着旧得露了絮的棉衣,敞着,底下的毛衣破了几个小洞。
林霜霜给他倒杯茶,端出瓜果来招待,毕竟还没出正月。
把钱结了,他对何劭说:“今年比去年多二叁十斤啊,结了婚果然不一样,要赚钱养家啊。”
搁往常,何劭不会理他的打趣,这回却“嗯”了声。
那人凑到何劭面前,小声说:“你一个人过惯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结婚了呢,没想到你娶了林霜霜。嫂子看着挺贤惠的啊,没外面说得那么……”不堪。
何劭一愣,摇头:“外面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老婆很好,你别听那些人瞎讲。”
两个大男人又约好下次来收春笋的时间,那人告辞。
林霜霜放下抹布,坐到何劭腿上,“刚刚在说什么?”她只听到何劭的话。
“夸你呢。”何劭转移话题,“中午吃笋片炒腊肉?”
“行。”她问,“你真觉得我好啊?我哪里好了?又不勤快,不好看,还凶。”
他憋了会儿,才说:“你对我好就好。”
林霜霜捧着他的脸亲了下他的嘴,“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
何劭声音有点闷:“我又不要你报恩。”
“但是人就是这样的啊,我有良心,你对我好,我不对你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好不好的,绕口令一样。
就不能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好么?那天还说了爱他。何劭想不通,又觉得她真是冷血心肠,那话也许只是哄骗他。
林霜霜神经向来大条,说了真实想法,也没管他是否会多想,继续做家务。
何劭有点气她,又是喜欢把气闷在肚里的人,好些天,欢爱照常,因为她想要孩子,但连她也觉察到他不对劲。
他话变得更少了,有时就用语气词做回应。
那天,林霜霜在厨房里切菜,脑子里浮现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她甚至不知道源头是什么,越想越气,冲到何劭面前。
“何劭,你什么意思?有屁就放,有话就说,我哪里惹你了吗?”
他看到她手上的刀,愣了下,没作声。旁人见了,只怕她这气势汹汹的,是要砍人。
她哪里都没惹他,他只是……心灰意懒罢了。
他的目光移到灰黄的地面,积年累月,无数脏污掩了黄土本有的颜色,一如他的心积了很多尘灰,压实,就成了垢。
某一天,有人将垢铲掉,他的心终于重见天日,她又一铲子一铲子,挖土给他埋回去,只给他喘口气的机会。
情爱的滋味——多么美,多么珍贵。
他以为她也这么以为。
结果她是想要孩子,受良心的趋势。
他低着头,她盯着他。
一个人的沉默是逃避,一个人的沉默是攻击,一场无声的,分不出胜负的追逐。
吵架没有点燃,沉默就被打破。
苏荷来讨点冬笋,何劭起身拿几斤给她,林霜霜回房切菜,笃笃笃,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楚。
整个下午,林霜霜没再和何劭说过半句话。
晚上,她洗了澡,回房见何劭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心神蓦地一乱,手上的针一偏,扎到手指。
林霜霜这才看清,他对着灯光在缝衣扣,衣服是她的。她没好气地翻过去,针脚乱七八糟的,她用剪刀挑了,重新缝。
她抱怨着:“真不知道以前怎么过来的。”
何劭说:“就这样过来的呗。”
林霜霜叁两下缝完,迭好,收进衣柜,转身看何劭:“谈谈。”
他又不做声了。
她很烦躁:“你是锯嘴葫芦吗?好话歹话你都不听,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有什么气,就发出来好了啊,不然你以后都这个态度,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何劭喉间发涩:“我……”
林霜霜:“你什么你,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你不跟我把话说清楚,我就回娘家,你啥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她噼里啪啦一堆,炮仗一样,炸得他直发懵。
她看他的表情,要被气死了,他到底是真呆,还是假傻啊?
何劭沉沉吐了口气,说:“林霜霜,我只是想让你爱我一点,哪怕一点,你有吗?”
这回懵的是林霜霜。
一室寂静。
春仍未至,北风唰唰地抄起树叶,往空中飞舞,风落到窗上,又是凶悍的。
林霜霜的脸是恍惚的,含糊不清的,像梦里的女子,等梦醒了,什么也不留下。
物质匮乏的年代,“爱”已经融入了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之中,难以觉察,难以挑明。
她从未想过自己爱不爱何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