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细微的伤口,他承受的那些早已空管的针管……
靳时雨唯一的希望——谢臻,回来的时候,这一切早就已经化为灰烬,何况谢臻甚至从未正眼直视过靳时雨。或许是因为,谢臻那个时候长得太高了,而靳时雨长得太矮小,谢臻的视线范围内,永远出现不了这个弟弟。
靳时雨很讨厌谢臻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每次用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哀求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也得不到谢臻回馈的一个眼神。他以为,谢臻把他带回家,他会拥有一个温柔、强大的哥哥,他的世界不会再是暗调的灰色,可结果是谢臻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谢时雨”。
谢臻鲜少回家,靳时雨能和他交流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所谓的“兄弟”被彻底碾碎是在什么时候,靳时雨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谢臻那天回家,和谢天宇大吵了一家,吵得很凶,他光是站在谢臻的门前,都能感受到怒吼带来的房门震颤。
谢天宇苛责谢臻的不懂事、任性,像个最普通的父亲那样,会为了孩子的未来而争得面红耳赤,他不停地翻着旧账,细数着谢臻长大以来干过的所有荒唐事,自然也包括他执拗地让家里收养靳时雨的事,苛责他带来的这个小孩不爱说话,甚至不如一只家养犬。当时,年轻气盛又眼高于顶的谢臻,毫不客气地一一怼了回去,他话语间的怒火夹着尖锐的刺,毫不客气地投射出来,扎碎的确是靳时雨的心。
“那你就把他当成养一只宠物算了!他在这个家里和一只宠物、和一只家养犬有区别吗?你心里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靳时雨对这句话记得很深,深到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在他年少的时候,无数个梦境中,都不断重演、重复着谢臻的这句话,那天他站在门口,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冷凉水,他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幻灭。
就连谢臻,都把他当作一只弃犬。
他不喜欢谢臻,却又事事都想要追上谢臻。上了初中后,谢臻如愿以偿地进入警校,也单方面的和谢天宇和解了,他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连带着对待靳时雨也越来越好。谢臻越发注意到这个弟弟在家里的格格不入,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关心去抚慰靳时雨、平衡这失衡的家庭关系。
靳时雨拼命追逐他,事事都暗中和他较劲,谢臻拿过几个三好,得过什么样的奖,靳时雨就要拿得比他更多、做得比他更好,他疯了一样追逐谢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奔跑前谢臻的前面,让他看见自己的身影,让谢臻无需再低头俯视他的渺小。
即便他的成功从未有人庆贺,可他依旧是那个孤独的胜利者。
他希望谢臻能够平起平坐地看待他,而不是以强者俯视弱者的视角。相同的青色手串,即便他手里的是假货,但他拥有和谢臻大差不差的东西。
可谢臻给他留下的记忆都称不上美好。鄙夷、施舍、愤怒……各种各样的记忆化作残缺的碎片,只给他留下最碎片最痛苦的部分。靳时雨甚至记不起,谢臻曾经对他有过什么善意吗?
靳时雨怀揣着这样的感情,慢慢走到了十六岁,他分化了。后来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段时间里,靳时雨不再那么讨厌他,或许是因为他成为了一个alpha,在某种程度上真切地超越了谢臻。再后来,他十八岁,谢臻主动来找他上床。
过去的一切,都那么疼。吴婉死了,谢天宇也死了,而靳时雨的十八岁却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
那天的雪下得尤其大,靳时雨依稀记得自己被胶带缠住嘴巴,跪在笼子里,心中叫嚣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挪过去,他呜咽着、想要祈求谢臻不要袖手旁观。可是谢臻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名字中的“谢”荡然无存。
靳时雨看着他的眼睛,想说出口的祈求却没有吐露出来,只剩下手指抓在地板上的猩红血迹。
此后的两个月内,靳时雨度过了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苦光阴。他休息的床铺是铁皮的硬床,是最标准普通的军式化床铺,白天承受的东西过多,迫使那些人只能在晚上拿手铐铐住靳时雨的四肢,避免他癫狂。
他白天的活动空间是一间笼子,一间被他弄得血淋淋的笼子。手上的指甲也不是以前的指甲,是被拔掉后重新长出来的新甲,靳时雨是一头困兽,在那里的整整两个月,靳时雨在想的都是如何杀了谢臻。
靳时雨自救过无数次,如果不是他缺席了高考前的体检,如果不是靳寒无意中发现这位失踪的高中生在医院的留存档案记录为一名罕见的攻击性alpha,如果不是靳寒恰好知道靳时雨的亲生母亲抛弃的那个孩子也在那所孤儿院,他或许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牢笼。
他费劲所有力气爬出来,伤后自我疗愈,克服一切噩梦,他从鲜血淋漓的地狱里爬出来,淬了一身的毒。
靳时雨最恨的人就应该是谢臻,起码在没能再见到谢臻的那六年里,他每一天都是这样想的。
可真正和谢臻重逢后,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靳时雨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不明白他对谢臻那阶段性的恨,不明白为什么谢臻一哭他就会下意识心软一次,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急迫地想要证明谢臻独属于他一人。
当占有欲、不忍心、恨意、不甘、委屈汇聚成他所有的情绪时,靳时雨开始不懂除了恨以外的东西究竟来源于哪里。他甚至还怀疑过自己,他是不是……喜欢谢臻?
后来靳时雨的答案是那他可真够贱的。
可现在,靳时雨越发迷茫了。谢臻怀孕了,对于自尊心强到极点的谢臻来说,怀孕,还是怀上他的孩子,应该已经算得上是致命的打击。他应该高兴,高兴于他终于在谢臻的自尊心、骄傲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也能称为一种报应不爽,他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可靳时雨想要再点一根烟的时候,手却一直哆嗦点不上。他颤抖的手带动着火苗抖动,在昏暗的阳台闪着光,手指差点就要被彻底燎到了,靳时雨被火苗烫得回神过来,陡然发现唇边根本没有第二根烟。
而他,要做爸爸了。和谢臻,有一个家。
靳时雨一个人待了很久,确诊单被他拿在手里,不敢太过用力将它捏皱,他慢慢将确诊单的那堪堪发皱的一角抚平,推开阳台门重新进了客厅。
谢臻依旧躺在沙发上,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靳时雨没有先开口,而是去拿了两包湿巾过来,走到谢臻面前,默不作声地将他脸上的东西都细细擦掉。谢臻被他擦得睫毛不停抖动,有些难受,可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看靳时雨的表情,不敢面对靳时雨的反应。
擦完脸后,靳时雨又没了声音。谢臻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他等了很久,等到自己激荡、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终于回归平静,回归到一潭死水。
谢臻的声音有些单调,听起来格外冷漠,他说:“我明天会去打掉。”
他话音刚落,睁开眼,却发现靳时雨一直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肚子。
半晌后,谢臻才听见靳时雨的声音。
他说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可以看出来谢臻记忆里的和小靳的不一样 谢臻的记忆是真的!哎哟
第28章 没有爱也可以
28
“我有权利决定,你没有。”谢臻下了最后通牒,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靳时雨留下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靳时雨抓住了谢臻的胳膊,强硬地拽着他不让他离开,他压着声音:“为什么不可以留下它。”
谢臻听着他的话,想要挪开的脚步牢牢粘在地上,他眼神透露出些许诧异,诧异靳时雨竟然在和他打商量,诧异靳时雨居然会提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谢臻抬起手,将靳时雨紧紧握着他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被气笑了,冷嘲热讽地开口:“靳时雨,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什么样的关系才需要我把他留下来?你拿高浩东做要挟,把我留在你身边,任由你想做就做,像个机器人一样,像一个只会做爱的机器人一样。为什么?理由不就像你说的那样吗,你乐于看我被迫迎合你的样子,乐于看见我的自尊被你踩碎。”
“我们之间又没有爱,为什么要把它留下来!”谢臻这一句话,说得很缓、很重。
而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砸进靳时雨的脑袋,他突然觉得耳边轰鸣,什么声音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