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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善姜在吕元赤心里就是一个矛盾体,傲娇又敏感。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六王院的鞠场边,个子小小,踮着脚,扯着嗓子给崔湃加油。

河东柳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乃是世交,柳善姜打小就跟在卢祁和崔湃的屁股后头,是长安世家中出名的小尾巴。

弱冠入仕,那个时候他与崔湃在千牛卫里是死对头,整日别矛头,两人领了一帮弟兄,各立山头。

南衙十六卫里出了名的一山不容二虎。

矛盾终于在崔湃出手爆揍了吕二的兄弟后,彻底激化。

吕元赤约崔湃单挑打架,却被尾随而来的小女孩儿阻止,小女孩儿抱着他手臂不放,大骂他助纣为虐,伤天害理。

原来崔湃爆揍的是人渣。

他所谓的兄弟不敢惹崔湃,就在鞠场里欺负柳善姜。

崔湃在柳善姜心里,是正义唯一的化身。

就算吕元赤和崔湃化敌为友,柳善姜也不怎么搭理他,他对她笑,她也会立刻转过头。

她生在河东柳氏,身边不缺朋友,总是许多人围着她,等她再长大一点,在十六王院的鞠场上纵马驰骋,英姿飒爽,他也只是远远的望着。

柳善姜对他仅有的亲近,是因为崔湃成亲,清河崔氏的九郎身边有了汝南袁氏的贵女。

那一天,她哭得格外伤怀。

她说从小到大,照在她心里的光,没了。

吕元赤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女孩,他只能拍拍她的背,我还在。

柳善姜越长越明艳,击鞠越来越出彩,圣人当众夸奖她,她成了含光殿前最耀眼的存在,引人注目。

没有什么认可,比圣人的青睐更值得。

她又成了贵女圈中骄傲的河东柳氏,这是她选的路。

你真的愿意吗?

吕元赤只敢在心里问,眼前的她。

————

秋雨朦胧,笼罩长安,地面始终干不透。

柴三妙回了平阳柴氏,就再也没有出过安兴坊,她总有很多事情要干,行程安排得还很满,足足写满了一张纸,每做一项就划掉一项。

柴正觉跑到书房来看妹妹在做什么,回到家里还忙碌不停。

柴三妙连忙捂住,赶他走。

她亲自下厨蒸羊头,款待从西朝堂下值归来的父兄,犒劳他们勤于政务,忧国忧民。

柴正觉立刻怀疑她是不是有所图谋,又一直没有等到她开口,于是战战兢兢地接受了美味的犒劳。

她陪着父兄谈玄,也陪着他们下弹棋,尽管她技艺不佳,输得惨烈,也很开心。

一家人选在休沐日,乘车骑马穿越东市,途径慈恩寺,去往城南郊外的曲江池,游宴野营。

池畔,林木环绕,水泽丰盈。

柴家的侍从搭建帐篷,置好胡床毛毡,亲随在十几丈外,划界警卫。

柴三妙将自己与父兄一下午钓鱼的收获,尽数上交给母亲,与侍从准备的食料一起料理,尉迟氏说给他们整一盘西州盐炙的烤鱼。

夕食后,柴三妙跟着柴正觉乘小舟,荡在池水中央。

柴正觉给她讲那些年曲江大会的精彩,春闱后的新科进士乘着楼船游湖,长安城内的民众闻风而动,聚拢在曲江池畔一睹风采。

门阀豪族纷纷出动,世家女眷们光明正大的前来挑选心仪的夫婿。

宝马香车,才子佳人。

柴三妙从微微波动的池水中,窥见长安城的盛世浮华,意气风发。

这是不属于她的长安,她的长安停留在玄都观列戟的红门里,轻烟缭绕的三清大殿中。

自柴三妙离开大明宫,她做了两年来想做,但没有做的琐事,弥补那些生活中日常的与家人相聚的缺失,细微的幸福,暖了心。

*

入夜,外围值守的柴氏亲随拦下一列人马。

那列人马黑氅披身,匆匆而行,赶着夜色入城,行进的路线正好被宿营的柴氏阻挡。

世家亲随多年受训,类比私兵。

领头的亲随握住横刀刀柄,上前询问来者何人,对方未答,亲随将印有族徽的灯笼向对方展示,“平阳柴氏在此,诸人回避。”

对方人马齐列,依然纹风不动。

亲随诧异,长安高门众多,互亮身份即可,却也没碰到过这样不吭气的怪事,握刀的手不由得警惕。

只听见一道低沉男声从暗处来,“绕路。”

众人答:“喏。”

黑氅人马,动作整齐划一,调转马头,绕道远处。

长安城门已闭,门吏见人马靠近,大声呵斥。

黑氅人马奔至门下,为首之人亮出一枚闪闪金鱼符,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千牛卫。

执宿御前,大内禁卫。

人马进城,入长安东夹城,一路朝北,朝大明宫奔去。

曲江池畔,篝火簇簇,萤火点点,欢声笑语隐约可闻,亲随说平阳柴氏在此。

柴三妙跟着她的父母兄长在池畔宿营,李雘都能想象她开心的笑脸,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很久之前,他也曾拥有。

无忧的星夜,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夹城甬道里,月光照亮黑氅下的冷峻面容,李雘抽响马鞭,冲入暗夜的宫,义无反顾。

*

月朗星疏,雀音了了。

柴三妙裹着睡毯,躺在尉迟氏怀中,帐篷内烛火燎亮,倒映人影,柴三妙难得跟母亲谈心,问尉迟氏喜不喜欢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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