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睡,睁眼到了一个异次元空间。鳕鱼白的炽光,蜉蝣幽绿一片的符文,像加勒比海的世界,却没有贝壳斧头这样的魔幻注脚。他怀疑要完蛋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是一个挖屎坑和擦马桶的小人物,忽然穿越到一个奇诡的空间,他肯定会完蛋的。上天不会让他破釜沉舟。他若是破釜沉舟,整个人的价值就被瓦解成更恶心的潲水油,风吹起皱,凝结干涸成流向大海的句号。这是他们的系统使然,他会支离破碎,变成一摊野间猪仔的油脂。他不应该破釜沉舟。
在这之前,他无法被体面地书写,他应该为他这个系统和群体感到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羞愧。在他来到异次元空间之前,他已在曼谷遇见一个女孩。造梦者要命名这个女孩为裘雨颖,而他依然是无名氏。裘雨颖常常是无话可说的,她在他们的世界读过一些朱生豪的情书,状态和心境与之相似——那股无聊且厌世的疯劲,又读了一些别的,感慨乏善可陈。即使乏善可陈,也要日思夜想地陈。(再次强调)她读过帕拉尼克的书,还记得肠子里嵌着胡萝卜丁的故事吗,荒谬得能构筑阿美利坚的梦。日思夜想的胡同就像蠕动的肠子,垃圾会堵塞道口。
这个异次元空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孤单,寂寞。他对着那片蜉蝣似的符文思考,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真的要完蛋了。他忍不住质问一句,“你叫我如何面对这狗屎的一切?”那群幽绿的符文忽然飘浮起来,掬着空灵的荧光排序和编码。
它们在回应他。
“如何定义,你面对的是狗屎的一切?你不知道天底下有很多人过得比你还糟糕吗?”
“可是我在这里空无一物,一无所有。是的,我不用再痛苦于如何构思非虚构作品了,但是我空无一物,我见不到裘雨颖那样宽容可爱的女孩,我听不见有人跟我交流朱生豪的情书,她总说我们乏善可陈却喋喋不休,我很认同。我们在曼谷的时候,她还问我这三教九流之人撰写一部非虚构作品的动机。为什么我可以为他们而写呢?她这么问我,她仍然不理解,我还没理清楚,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符文继续飘浮,串联成一条跨文字、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无声问句:“你是第100,000,001个人这么跟我说话。为什么?Privilege?意义?Higherclassorlowerclass?刻板印象?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符文的颜色忽然从幽绿转成克莱因蓝,发散,涂抹整片空间,仿佛梵高重生。它们不仅可以书写人类世界各个国度的语言,还能复刻璀璨智慧的八大艺术,平面、3D、多媒介融合、交互设计,变幻无穷。然后,它们乔装成海的女儿,一条粼粼闪烁的人鱼,以雍容的身姿斜坐在礁石上,漂亮柔顺的海藻发上有一顶天使光环。
他颓废地盘坐在地上,像个僧侣,说:“相似想法的人太多了,我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这么问你的人。”
人鱼清着动听的嗓音,问:“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在这里,只剩你一个人吗?”
“按照我们那个世界的逻辑,他们应该闯关失败,被驱逐在外,或者直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