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惠民说:“正因如此,越发要抓紧深挖深查。这个女人肯定是个老手。”
他们继续寻找莫老板的家。警车穿街过巷。风雨中的长沙古城,不减往日的热闹与喧嚣。几乎每条街、每道巷,都布满了发廊、沐浴房、按摩院、洗脚城、酒吧、网吧,等等。专营口味虾的小店几乎遍地皆是。这类小店取名也很有意思,围绕着湖南人离不了的辣,颠来倒去,“辣再辣”、“辣又辣”、“辣还辣”、“辣得狠”、“狠狠辣”、“辣狠狠”、“怕不辣”、“辣怕不”,大同小异。这些冠名“辣”的口味虾小店生意火暴,食客以青年男女为主,很多是驾着小车而来。街道两旁、人行道上,凡是能摆放汽车的空间,全部被占领。他们或三五个,或七八个,在露天地里围成一桌,用手抓起一只只被辣椒浸得通红的口味虾,咬一口,喝一口酒,彼此间的交流由低到高,最后形成呼天抢地的高潮,几乎闹翻了整个古城。
沈惠民他们的警车艰难地从这些小店中间穿过,不时有居民从附近的楼房里冲出,拦在车头前面,诉说被闹腾的痛苦,强烈要求整顿市容市貌,规范食客的行为举止。沈惠民他们一方面耐心解释,这是城管队分管的工作,不在他们刑警的职责范围之内,一方面慎重承诺,定会将这些情况向上级反应。
警车以长沙火车南站为轴心,转遍了古城的南部地区,终于找到了莫老板居住的那片居民住宅群。它位于湘江东岸,天心阁南侧,火柴盒式的楼房,一栋连一栋,形成大片规模。每栋楼房的外观没有明显区别,不是经常出入这里的人,要准确地找到哪一栋是件吃力的事情。
三位民警终于找到了余非英说的四栋一门一楼。他们下车,上门拜访,结果房主不姓莫。门里门外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三位民警正欲重新寻找,被关上的房门重新拉开。房主看见他们身穿警服,仿佛恍然大悟,一下变得热情起来,说:“住在三栋一门一楼的那户主人姓莫,个体老板,家里好像出了点事。你们要找的可能是他。”
沈惠民、符品仁、彭金山直奔三栋一门一楼。
他们走进莫老板家,没想到室内围了很多人,正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看见三位民警走进来,都主动地让出了客厅中间的地方。
沈惠民对所有在场的人说:“大家好!我们是蓝天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警察。我姓沈,这是我的两个同事,一个姓符,一个姓彭。莫老板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中间谁最了解,请如实提供信息。”
这时,里屋传出哭泣声。
沈惠民、符品仁、彭金山走进里屋,只见一位中年女子坐在床沿,面朝躺在床上的男子掉眼泪。中年女子旁边有位十来岁的小男孩连声呼喊:“爸爸!你这是怎么啦?你要醒来呀!”
沈惠民面对此情此景,心里明白:果然余非英非等闲之人。她在莫老板家实施了麻醉抢劫。莫老板吃了麻醉药,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扫视四周,莫家的桌子、箱子、衣柜、保险柜均被撬开,各种什物翻得乱七八糟,扔得满屋都是。一把扭曲变形的菜刀搁在桌面上。沈惠民向女主人了解发案时的情况。女主人说自己是一个多钟头前回家的,除了看到现场情况,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沈惠民对女主人轻声问:“你有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
女主人连连摇头。
由于现场已被破坏,加之犯罪分子作案老道、狡猾,没有留下指纹、脚印,沈惠民他们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沈惠民意识到:眼前这起入室麻醉抢劫案,与长沙市曾经发生的数起特大入室麻醉抢劫案有着直接的内在联系?做刑警的时间长了,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有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他想,近几年来,一起接一起发生的特大入室麻醉抢劫案一直悬而未破,甚至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各种议论、猜测、恐惧,蔓延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闹得人心惶惶。有的说是狐狸精专迷那些有钱的男人,来无影,去无踪。有的说是天上的仙女下到人间,惩罚那些钱财来路不明的男子,而且警告这些男子不许声张,不然就要加倍惩罚。正因为如此,那些破财的男子都不敢报案,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这样就形成了一条恶性循环链。莫老板家发生的事,如同水下冰山浮出一角,对侦破特大系列入室麻醉抢劫案将起到积极的作用,但也应该清醒地看到其艰难性。他责怪自己没有看牢余非英,让她跑掉了。如何再次抓住余非英,是侦破特大系列入室麻醉抢劫案的关键。此时,沈惠民心情沉重,肩上好像压着一座大山的感觉。虽然莫老板找到了,余非英的真实面目进一步显露了,但由于自己指挥失误,却让余非英逃跑了。这完全是他的责任,他深感愧疚。
沈惠民、符品仁、彭金山一路默默无语地回到蓝天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不等沈惠民开口,符品仁就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宣布:“时间不早了,如果继续瞎转下去,把大家累倒了,刑警大队就瘫痪了。有天大的事也等到天明了再说吧。都该回家休息了。”
说完他拂袖而去。
彭金山看了沈惠民一眼,也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沈惠民没有走,他翻看余非英留下的口供。
彭金山追到楼下,他想劝说符品仁不要因为职位竞争,与沈惠民伤了多年同志间的和气。符品仁走出楼梯就不见了人影,彭金山只好立刻打了回转,快步来到沈惠民身边。他说:“我看余非英这个女子不会走远,我们赶紧想办法追。”
沈惠民赞成地点点头说:“眼前这种时候,采取钓的办法,恐怕比追更奏效。”
彭金山问:“钓?怎么钓?”
沈惠民说了他的想法。
彭金山连声说好。
于是,他俩化装成老年富豪模样,分头来到湘江一大桥东桥头底下,不急不忙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断地有女子主动与他俩搭讪。因为不是他俩要钓的鱼,便不想与她们多说,以免浪费时间。没想到有位胆大的女子竟拦住沈惠民问道:“不知道帅哥对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感兴趣?”
沈惠民为了不暴露身份,反问:“不知道美女你对什么样的男人感兴趣?”
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财大,器粗。”她并且不依不饶地要沈惠民回答她的提问。她说:“帅哥你问我的问题我如实回答了。我问你的问题你也该如实回答呀!”
沈惠民只得回答:“有容,奶大。”
女子缠住他说:“我完全具备这些条件,难道你不要我吗?”
沈惠民为了尽快摆脱这个女人,一边塞给她50元钱,一边对她说:“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了,明天你我在这里见。”
此刻已是凌晨3时许,玩累了的男男女女像退潮的江水开始渐渐散去。这个女人也许累了,也许轻松得了50元额外收入知足了,挥挥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沈惠民、彭金山用尽了各种办法,始终没有把余非英钓出来。
他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从长计议,先回家休息。
沈惠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橘子洲头。他没有急于回家,而是习惯性地走到了橘子洲头的顶端。他面对湘江,放眼四顾,整个橘子洲笼罩在浓浓的夜雾中,西岸的岳麓山,东岸的长沙城,都显得若有若无。经历了种种波折和煎熬后,他对眼前的大千世界仿佛有了更新的认识。他看看四周无人,脱掉衣服,光着赤膊,先是倒立着行走了一阵,接着连连翻起了跟头。他恨不能借此倒出心中所有的苦水。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凡遇到高兴事、苦恼事,他都要躲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倒立着行走,连续不断地翻几十个、上百个跟头。黑夜中,他究竟翻了多少个跟头,心里没有数,他感觉到手和脚都有点酸了,浑身大汗淋漓,嗓子干燥冒烟,他才停了下来。他提着衣服,光着膀子,回到家中。妻子柳润美已经入睡。他没有惊醒妻子,倒头睡下。他眼睛是闭了,可一直无法入睡。他从窗外的风声和江上的流水声判断,离天亮应该不会太远了。他轻轻悄悄起床,再次来到橘子洲头,先是翻跟头,接着倒立着行走。他记不清翻了多少个跟头,也记不清倒立着行走了多少个圈。此时,他听见橘子洲通向外界的路上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知道有游人来了。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翻跟头、倒立着行走。他都五十岁的人了,还像年轻小伙子那样做这种事,别人会以为他神经不正常。他这样想时,立刻觉得精疲力竭了。他赶紧停止倒立行走,擦干身上的汗水,往家里走去。
他欲开门进屋,打算强迫自己睡上一觉,对所有的事情一概不去想它,一概忘掉它。他还没伸手,家门打开了。妻子柳润美手捧一杯热茶迎接他,四道目光遇到了一起。
不等沈惠民开口,柳润美先开口说话了:“看你还像以往那样埋头做马矣工啵?从古到今,吃亏的都是忠厚老实人。那些奸猾的人,虽说没几个得到好下场,身后留下骂名,但他们身前风光十足,享尽了荣华富贵。你本分一辈子,是个苦命的人。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用多想了。安心睡一觉,多少年没睡个安稳觉了。我对你有句教导,你要时刻记在心里:只有身体是自己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他从妻子的话里明白,妻子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全都知道了。他难过地对妻子说:“没想到年过半百的人了,不仅没干出半点名堂,反而连饭碗都要丢了。真的对不起你和儿子。”
妻子坚定地摇头,拉着他的手说:“自古忠臣多磨难。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他们要你下岗,我不要你下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从此跟我一起收破烂,我就不相信你搞不到一碗饭。”
沈惠民两只眼里涩涩的,如同湘江和橘子洲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不知对妻子说点什么好。妻子又抓着他的手对他说:“你哪怕是不当民警了,还是要像当年没有当民警时那样见了扒手和坏人就抓。别人不帮你,我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