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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远芳正跟华英一起收拾行李,听竹梆打了一慢三快,已经是四更了。他停下看向窗外。外面黑漆漆看不到什么,就像他们即将踏上的茫茫前路,再计算时刻,知道何川现在应该已经在宫里了。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时却不禁在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何川能逢凶化吉,顺利找到地图。
华英捧着一叠书走过来,想塞进箱子里。远芳看了说,“这些书哪里没有呢,你路上要看,带一两本就好。”
华英看看这本,又看看那本,哪本都舍不得放下,嗫嚅说,“这上头都有先生做的笔记,我还没看完呢……”远芳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华英忽然问,“那些要不要带上?”跟着从角落拖过来一只藤箱,两只匣子。藤箱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刀具油桶这些远行必用的东西,一只匣子里装的是银锭和银票,另一只装得是细巧干点。前几天远芳让华英去天璇府交了辞信,第二天思昭就叫人送了这些来,当真是主友客恭,两边都没一点纰漏。
远芳收了箱子就放在墙角,也没打开看过,这时候说,“不用带了。”
华英看看他,噢了一声,把东西拖回原来的地方,又四面张望,怕拉下点什么,过了会儿又问,“那这个呢?”
远芳见华英从书架上捧了只盒子下来。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还没说话,华英已经打开盒盖,拿出里头的东西看看,又给远芳看,“是不是先生种的那些药?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没见过。”
远芳见他拿出来的是袋种籽,正是一年前思昭从北方带回来的。当时自己种了一半,留了一半。种出的幼苗本就孱弱,前一阵疏于照料,早就死了,又听华英这样问,过了半晌才答道,“这是咱们北方的草药,你过来时年纪还小,所以没见过。”
华英把袋子放回去,说,“这些草药难种的很呢。之前我天天照看,却总也长不好。”
远芳说,“这些东西在北边到处都是,到了这里却种不出来,还是带回去吧。”华英只听到一句“带回去”,就把几只袋子扎好口,一起放进行李里。
等全收拾好了,已经快到五更。两人睡了会儿,听到一声鸡叫,东方见白。远芳起身去街上看,外头没一点异样,这一晚显然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华英跟着也醒了,呼噜噜地漱口洗脸,洗完了,人也全醒了,说了声“我去接刘婶婶”,就快步出门,过了不多会儿,就挽了个包袱,又紧紧抱着只瓦罐,当心地搀着刘母小步走回来。
远芳见刘母双颊凹陷,神情木然,既没因为要离开而喜欢,也不见丧子后的哀痛。她走进屋里,像是记起了什么,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喃喃说,“这里……长生,长生?”华英忙哄她说,“刘婶婶,我们这就回家了,好不好?”远芳从盒中取出金针,往她后脑天柱穴上扎了下去,又在百会穴上轻轻揉压,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不再说话。
他们前一天就雇了车,但三人在屋里左等右等,却一直没见人。直到华英第二次出去看,才看到一辆马车往这边过来,到了门前后车夫一声吆喝,指使马匹停下。
远芳没心思跟他理论,和华英一起扶刘母上车坐好,把收拾好的箱笼也都搬上去,跟着回身要锁门。他一直只把这地方当成个住处,那要离开时也应该没一点留恋,但真到了这刻,却还是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怔了一忽儿。
那车夫看到远芳背着身,迟迟不过来,有点不耐烦了,往空中挥了一鞭,两匹马摇头嘶叫起来。华英也叫道,“先生,上车吧。”
远芳被这样一催,按捺住心里杂念,关门锁起旧时的东西,上车后说,“劳驾,走吧。”那车夫嘿了一声,挥动鞭子,两匹马拉着车辚辚前行。
马车载着四人到了城门。这些天有无数燕民偕老扶幼地出城,守关官兵看到他们问都不问,挥手就放出去了。远芳心神不定,出城后又走了十余里,没见有人追来,才稍稍放心。他跟何川约好在城外碰头,出城后往北就一条大路,心想何川一定还在后面,等会儿就能赶上来。但他们又走了三四十里,眼看日头偏西,还是没见到何川。他有点担心,撩开车帘说,“这位大哥,附近有什么打尖的地方,先住下吧。”
那车夫含混说,“早着呢,走完这段再歇”,说着鞭子一挥,反赶着车走得更快了。
远芳听那人显然是压着嗓子说话,心生警觉,打开帘子坐到前面,看到他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个脸,更起了疑心,喝道,“停下。你哪里来的?”
车夫一勒缰绳停了车,抬头笑着说,“停下就停下,苏先生别动气。”
远芳看到那人的样子,就松了口气,却说,“何川,你又搞什么鬼?”
何川笑道,“我都停下了,你还没个好脸色。我昨晚险得很,差点被抓个现行呢。”
何川深夜进宫,在库房里找到八宝盒,要走时却听到外头有动静。他就算艺高人胆大,站在门后也不禁一颗心越跳越快,知道自己偷入禁库,就是杀头的罪名,就算有思明帮着也没用,这时就想,听
', ' ')('声音过来的人不多,要是被他们发现库房门锁打开,只有先下手为强,把那些人全杀了,只要留下一个叫嚷起来,自己就得死在这里。
但外头叫了一声后,跟着就没了动静。何川隔着门,也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用力仔细听。过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说,“哎什么哎!半夜三更的,可别吓唬人!”
先前出声那人有点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才瞧见,瞧见……有个,有个东西,蹿了过去……我,我以为是,以为是……”
何川心里一松,又听另一个骂骂咧咧,“你以为个屁!吓死老子了!”
这人的官衔大概比前一个高,前一个不敢还嘴,只分辩说,“真东西过去,说不定是野狗野猫,也说不定是上次死的那个,那个……”
另一个说,“闭嘴!不许说了!”
何川以为两人要走,正要凑上门缝去看,忽然听到后一个说“等等”,一颗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那人说,“你把老子尿都吓出来了。等着,我先撒泡尿。”
前一人说,“老谢,这鬼地方阴气重的很,你,你……”后一人道,“怕什么!老子血热火气旺,怕什么妖魔鬼怪。”
何川听那老谢声音微微颤抖,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怕,跟着听到淅淅沥沥的声响,那人真的撒起尿来。何川哭笑不得,总算那人撒完了尿,没再说什么,跟同伴一起走了。
何川听靴声咔咔走远,又等了会儿,才轻手轻脚推开门。见外头没了人,他不敢耽搁,立刻关门重新锁好,按原路折回去,翻墙出宫。他夜行衣里穿的就是普通衣服,到了外面快手快脚把夜行衣一脱,跟软梯一起塞在怀里,趁着天没全亮,一路抄近道回到住处。他早知道苏远芳一行人的动向,半途就把他们雇好的马车换了,自己扮成车夫来接他们上路。远芳一路心不在焉,到这时才看出来。
远芳听何川说了事情经过,等他说完了才问,“你出宫时,有没有留意周围动静?”
何川很聪明,立刻说,“你觉得那两人有古怪,怕他们故意使诈放我走,是不是?我回去时特地绕了半个城,后面决没人跟着。何况抓贼拿赃,就算他们要引蛇出洞,在咱们出城时也该追上来了。现在走了那么远还没人过来,你说有什么道理?”
远芳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跟何川为这事策谋了两个月,这时看对方安全回来,按理应该高兴,但心里却总觉得事情成就得太过轻易,又像在什么地方有双眼睛,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他压下这些没来由的不安,问何川,“那你找到了没有?”
何川笑起来,“贼不走空,哪有找不到的道理。”他知道远芳在等自己把东西拿出来,但偏要卖关子,晃着脑袋说,“看你还等我的份上,等下住了店,就让你们开开眼。要是刚才你打算独自开溜啊,哼哼,这份便宜我就自己占了”,跟着一声“嘚儿驾”,马鞭劈空,赶着两匹马放蹄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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