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修行之人,未免也太过小气。
他倒还怪起人家来了,那位“大师”听着眼前之人看似恭敬的话,可瞧瞧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滑头的小子定然又在腹诽。
他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就这么个小肚鸡肠、巧言令色之辈,真要把这……命运交给他吗?
虽说是好容易才将人弄来,可这到底能不能行?
心里这样想,可他也不说,反倒摆出一副虚怀若谷孺子可教的表情,背着手站在那里,坦然受了谢良钰一礼,看着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谢良钰端正面色,见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跟人走到了人群之外,便忍不住问道:“大师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对方一抬下巴:“施主不是与老衲无缘吗?”
“……不不不,是在下方才失言了,”谢良钰苦笑道,“在下只是个凡夫俗子,只警惕心高些,不免冒犯您,还望大师宽宥。”
这人若只是点出自己的来历也就罢了,偏偏他话语间又带到了梅娘身上……这谢良钰可无法轻轻放过,若是因为他,而使得梅娘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没有来得及规避意外,那他恐怕会恨不得杀了自己的。
老者叹了口气,捻一捻自己的两撇胡子,慢悠悠道:“罢,便算不知者不怪——书生,你近日有喜,也有难,但要注意一点,若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可太过自私凉薄,需兼济天下才是正道。”
谢良钰:“……?”
什么意思?要他做个匡扶社稷的治世之臣??
而且,这和梅娘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还待多问,那神秘的老者竟然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便不见了,谢良钰一愣,转着圈四下搜寻一番,竟完全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不会真是什么仙妖神鬼之类的吧?
谢良钰心里发毛,忍不住遥对着清平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晃晃脑袋,摸摸怀中打好的汤水,返回去找梅娘和虎子了。
不论如何,不管有什么劫难,总之他都会一直护在梅娘身边,不让她有机会被伤害到的。
兼济天下……
不过这位大师确实不简单,谢良钰自问穿越以来,一直伪装得还算成功,自己凉薄自私的本性也没怎么露出来过,对方一上来就如此笃定地教育他,想是对他十分了解……或者说,对他的前世十分了解。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穿越,更往前追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在前世便梦见梅娘,甚至拿了本该千年前在她手中的簪子……过去他不曾细想过,可现在想来,命运似乎织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从不知多久之前,便将懵然不知的他笼罩其间。
这一切,难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饶是谢良钰这样心性坚定之人,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好在冬日风冷,被那冷风一吹,他也从那种无法言明的沮丧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他前世今生,可何曾信过命?
便是真有命运如何摆布,难道他还真的要任其而行吗?人这一生,不就是与命运相斗,方觉其乐无穷。
谢良钰摇摇头,忍不住笑起来——今天这事,最多便是给自己提个醒,若真是一门心思地往深去想,影响了自己的思维和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了。
他一抬眼,对上梅娘的视线,便冲她扬扬手中的水壶,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第64章
过了春节之后,二月的县试一下就变得紧迫起来。
不过谢良钰这时倒不像先前那样紧张了:仔细想想,区区一个县试,若他都不能做到不萦于怀,还谈何以后呢?
另一方面,在年初五过后,谢良钰就被叶老连同叶审言一起抓进了书房,正式开始给他们讲“破题承题”、“起讲题比”、“中比成篇”这些应试技巧。
“科举考试,八股时文的格式,其实并不算复杂。”
两个弟子坐在各自的书案之后,叶老先生端坐于案前,满面肃然,声音虽缓,却字字清晰:“你们应也都知道,首先是‘破题’,之后两句承题,然后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后四部分每部两股排比对偶,共称八股——以你们的学习能力,还有这段时间看的文章,应已经大致掌握,这部分我便不再赘述。”
“可要写出真正的好文章,能让考官在上千份考卷中一眼相中,其中奥义却不是单单格式能概括的,”叶老气定神闲,可谢良钰他们却都知道,这才是这样一位大儒老师,能够带给他们最为精华的讲义,“文中理辞气三者皆需分足,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欲辞之当必贴合题义,而取于三代、两汉之书;欲气之昌必以义理洒濯其心,而沉潜反覆于周、秦、盛汉、唐、宋大家之古文。我先前让你们通读千年上下之书,便是为得打好这个基础。”
见两个弟子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叶老露出满意的神色:“文意根于题、措事类策,谈理似论,取材如赋博、持律如诗严,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如《乐天下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如《责难于君谓之恭》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若题本两对,文亦两大对,是为两扇立格,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复如之……”
他洋洋洒洒,也不拘于顺序,想到什么说什么,将做八股的方法技巧,与应试时的禁忌窍门等都毫不藏私地讲了出来,别看叶老早年便放弃科举,但他与学问上钻研颇深,官场中的朋友也不少,说起应试来,半点都不会显得纸上谈兵。
两个人都将精力集中起来,唯恐漏下一个字,师徒三人沉浸于教学之中,渐渐都忘了时间,等讲述终于告一段落时,窗外不知不觉已然是日头西斜了。
讲的人精神奕奕,听的人却早已头昏脑涨,叶老看着弟子们眼中快转起的圈圈,笑骂一声:“才只讲了不到一半,这便如此了,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
“我们哪儿能跟祖父比,”叶审言笑了一声,如今在课堂之外,他便也恢复了平日的称呼,“不过,您从前一直不让我们急着作文,反而每日就是背书背书,那时我还有些不理解,如今看来,反倒是省了许多事的。”
这话不错,八股这东西格式要求极为严格,也因此少了许多变化,学会格式容易,在如此要求下作好却难,不过倘若胸中有丘壑,则运用文字如臂使指,只需记住规格,将自己的思想文章往进套便是了——因此早有人说,若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叶老肃容道:“也切莫以为如此便可便宜了——今日之后,除了前人大家之文外,你们还应去下功夫钻研本朝历科程墨,诸位宗师考卷,以及本省官员程文,次年乡试,他们便可能是你们的同考官。”
这个并不难找,如今这年代读书人重视科举,国家意在选士,也并非要为难考生,每一次科试过后,都有专人将录取者程文抄誊成册,在书店中售卖,以供参考。
叶家便开着书坊,此类书本,自然是全的。
他们如今要精心准备的是乡试,自然从此处下功夫,而若得高中,准备会试之时,要用心揣摩吃透的便是当朝翰林,或掌权那几位大佬的文章了。
谢良钰和叶审言两人连连点头记下,此时,一直在外面大气不敢出的家中下人也将晚饭送上,香气四溢的饭菜摆了一桌子,师徒三人却还不忘了钻研学问,边吃边聊些考场上需得注意的小事,就差把粥喝到鼻子里去了。
如此过了几天,叶老终于给快要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学生们放了假,谢良钰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刑满释放的囚犯——可一想想,从下月县试起,这科考之路即使一路顺利,也要消磨他三年左右的时光,到时候日日都要如此这般……
他甚至有些后悔,穿越而来干嘛要选择科考,还不如直接去经商。
不过当然,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抱怨,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自古权财不分家,脱离了上层建筑的经济建设,照样走不长远,就算聚集起千万身家,到时候还不知要便宜了哪个贪官蛀虫呢。
不划算,不划算,不若这些年辛苦些,尽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来得实在。
用功的日子自是转瞬即过,转眼间,便已经到了第一场县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