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梦么?
百里伸手去碰桌上的茶盏,杯身是温热的。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都松弛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笑。
“方才我似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白姬用筷子摆弄着小笼包,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梦?”
百里望着她恍若新鲜苹果般红润饱满的脸颊,以及白嫩若葱尖的双手,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恍惚间,心头又涌来一阵凄迷哀伤的情绪,总觉得她离自己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就是一个噩梦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害怕说出来,噩梦会成真——他被自己逗笑了,低头听到白姬清冷中透着软糯的低音:“噩梦要说破了才不会灵验呢。”
是这样么?
百里兀自把玩着杯盏,于澄色茶水中倒映出自己锋锐深邃的眸子,他知道这只是看似平静罢了。
“我梦见你走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满世界地寻你,可还是寻不到你,阿浔你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儿?”
没有得到回音,他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烦地问着:“你去哪儿了,哪怕告诉我一个方向也好,我想见你,很担心你,还有许多的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好像白姬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冷香还萦绕在鼻尖,然睁开眼,四周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百里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手里攥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石头,仔细看,那石头边缘已被磨得十分圆润光滑,似乎是被人握在手中摩挲了数年,原本鲜亮跳眼的色泽被浓稠沉淀。
他将石头缓缓按在胸膛。
睚眦感觉百里的手微微一动,连忙将头抬起,还没说话,眼眶里就滚出几颗硕大的眼泪来,他用头顶了顶百里的身体,带着哭腔道:“主银,你终于醒啦!呜呜呜,我见你睡了三天三夜不曾醒来,以为你要跟着小姐姐一起去了呢!”
百里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待在阴律司里,耳畔传来睚眦含糊的呜咽声:“我想叫醒你,但是判官不同意,他说你正在自我修复,若是打岔的话极有可能走火入魔,所以我没敢动……”可这都过去三个日日夜夜了,这下要想找到小姐姐的魂魄就更难了,它这一想,不由悲从中来,心道:造化真是无常,相处这么久的人,分明只是一晚上不见,没想到就那么没了……
这时,判官冷冰冰的声调插/了进来。
“你再不醒,地府迟早要被这厮哭出来的眼泪给淹了。”
百里朝他歉意地一笑,低头想要安抚心情低落的睚眦,手掌伸出来,小臂上遍布青黑色的咒文,如同滕蔓一般遍布生长扎根在他体内。
睚眦泪眼朦胧地看他,心疼地问道:“主银,你身上这疤还能褪得掉么?”
百里笑笑不说话,若是让睚眦知道真相,恐怕又得哭得没完没了,好歹也是堂堂一介神兽,怎生这么爱哭鼻子,他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感觉既好笑又辛酸。
他注意到香案上又多了几捧香灰,下意识地去看判官,而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其回望,狭长的狐狸眼半垂,他两手抱臂,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昏迷之时,判官替你找了几次,可惜,还是没有找到她。”
“多谢,”百里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叨扰不少时日,一点心意,还望判官你不要嫌弃。”
语落,他从腰际取出一个袋子递给判官,袋口微敞,顷刻间,一室蓬荜生辉,里头盛满各色宝石,最大的有一颗鸽子卵那么大,看得睚眦眼泪都不流了,只是抬头痴痴看着那宝石,判官倒也不客气,直接捡了一颗最大的,对光一照,掏出帕子细细抹了抹,而后慢条斯理地揣进怀中。
这一颗就足够将整座阴律司给盘下,睚眦心道。
百里两手作揖:“那么,在下便先告辞了。”
“请便——”判官也不拦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你知道她在哪儿了?”
百里笑笑,答:“放眼八荒,纵览六界,唯有一处地方不归地府管,换句话而言,它不受任何地方管束。”他看着判官缓缓说道:“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哪里。”
归墟——一块天不管地不管的化外之地,远离六界的无尽荒原,无数上古阴灵在此漂泊,在那里没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亦无时间,永生即永死。
判官心念一转,抬眉:“你认为她的魂魄在那儿?”
百里回:“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勉力一试,当日我承诺过白姬,不管生或者死,我都会和她在一起。”
更何况,归墟之于司南离亦等同于第二故乡,想来他极有可能将白姬的魂魄绑至归墟,不管是真是假,他必须得去。
“那你须知,一旦去了,很有可能是凶多吉少,凭你现在这个模样,恐怕连自己都很难脱身。”判官秉持着收人钱财,给人消灾的精神,难得苦口婆心地建议了一句:“本官劝你,还是先解开咒术再考虑其他,你也知道,这咒术作用在身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百里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抬眸,眉眼平静得好似一幅山水墨画,他风轻云淡道:“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白姬她等不了这么久的。”
若她此刻真的就在归墟,又怎能忍受得了那白日里的凄风苦雨,夜间的鬼哭狼嚎呢?
他必须找到她,然后守在她的身边。
☆、第67章 溯回寻之
“随你。”判官瞥了百里一眼,两手插袖。
百里无奈地笑了,倒不是笑他反应冷淡,而是觉得以判官这个素来水火不侵软硬不吃的秉性,帮忙帮到这里,倒也是极不容易了。
他心中感激,常言道,都说锦上添花妙,岂知雪中送炭情,与判官也算认识多年,从来只觉得他性子古怪,没想到也有这般有人情味的一面。
判官似有所感觉,抬眸看了百里一眼,蹙眉:“莫要拿那种恶心的眼神来看本官,”他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本官只是不习惯欠人人情罢了。”他抱臂而立,倚在门边:“倘若我没有误了时辰,恐怕白姬她也不会出事,这件事算我欠你的。”想起那一日在他面前打开的红色大门,思及此,判官千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孔上头一次浮现起难以抑制的厌恶之色,如同跗骨之蛆盘旋脑畔挥之不去。
“病苦——”他在心中默念着,不得不佩服司南离行事之缜密,算计之阴狠。
百里一目了然,知晓他定是在七杀锁魂阵中看见了什么,观其表情即知一定不是什么好的经历,他装作没看见,岔开话题道:“对了,临走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判官回神:“你说。”
“走之前,我想给白姬好好清理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百里浅琉璃般的眸子里透出浅浅的宠溺,他凝视着白姬平静的睡眼,轻声道:“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素来爱干净。”
“这有何难?”语落,判官击掌,自外头唤来两个丫鬟将白姬的身体抬进里屋,吩咐道:“用温水替她擦洗干净身子,另外换一套簇新的衣裳来。”他倒是想得周到,回头问百里:“她平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白色——话到嘴边,百里却又摇了摇头,他笑了笑,眉眼匀净:“拿套眼下最时兴的衣裙来,颜色艳丽一点。”这个时候,一身缟素不吉利。
判官给侍女们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百里朝他作揖:“多谢。”
判官手一挥,“小意思而已。”话音刚落,便听到“呀”一声低呼,原是方才进去的侍女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判官大人!那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