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百里的视线一转,落在角落那一排楠木箱子上,略微暗了一暗,随后再度看向阿浔,嘴里却问道:“你想出去玩么?”
阿浔原以为他会问箱子的事,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岂料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一下愣住,“什么?”
夜色下,百里的眉眼匀净平和,凤眸垂下注视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带你出去玩好么?”语落,他向阿浔伸出手,夜风自他身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袍袖猎猎作响,阿浔愣住,感觉脸颊微痒,微热,是他犹自带着湿意的发梢吹拂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望见自己怔忪的脸出现在他夜一般深沉的眼眸中,那双眼里只有自己,像是无法言喻的蛊惑,她缓缓朝百里伸出了手。
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刹,百里嘴角的笑意加深,他紧紧攥住她的手,阿浔只觉风声在耳畔呼啸,随即被他拥入怀中,视野陡然发生了变化,星空被一下放大,随后那些稻荷水田皆被远远抛下,从一小片化作一个小点。
她从未到达这样的高度,心下紧张,两只手紧紧攥住百里的衣襟道:“我们去哪儿?”
夜半寂静,她情急之下发出的声音特别响,百里目光淡淡掠过不远处祭司所住的老宅,蹙了蹙眉,将她往怀中按了按,轻轻捂住了她聒噪的小嘴。
“唔——”
阿浔睁大眼睛,却听到他附在自己耳畔低声道:“嘘,不要说话,若是让人发现了可就玩不成了?”热气携着男人若有似无的体香齐齐环绕阿浔,她怔了一怔,却是垂头颔首,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群云逐月,清风徐荡。
很快,阿浔便被远处的点点流萤所吸引,从上往下看,那些光便像是一条流淌滚动的星河,散发着温暖的明黄色的光,光芒照在百里青衣上留下泠泠的光辉。
隐隐,还能听到有小贩的叫卖声,“这是别处的城镇?”她惊讶地抬眉,远望那片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之势,一时无语,扯了扯百里的袖子道:“难道他们都不歇息的么?”
耳畔传来他的轻笑:“东海之畔的妖市一开,即是通宵达旦直至天明才尽兴而归。”
有这么好的地方?
她又问道:“此处是哪儿?”
百里笑凝着阿浔,此时他的清冷眉目好似融了一层淡淡明净的月光,轻柔,小心翼翼,以至于跟在阿浔身后的白姬竟有一瞬间的怔楞,好似他正望着自己。
“翡翠州。”
你听说过东海之畔的翡翠州么?
在那,每晚都会有妖市,从入夜开到凌晨,十分热闹。
你可喜欢?
啊,白姬默默垂下眼眸,感觉眼眶微涩,原来他从未遗忘过誓言,只是——
她无法再想下去。
☆、第63章 邪神再临
夜色凄迷,风寒露重。
司南离羁押于四方见尺的玄黑阎罗印下,仅仅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眉角微抬,狭长半垂的狐眼中流泻出一丝邪气的笑意。
霍地,一只银线勾勒麒麟面的黑靴踩在他头上,重重一碾,判官冷肃而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笑什么?”
司南离仰头看他,苍白的额角印着半张脚印,他神态自若地打趣道:“地狱大典中应有明文记载,不许对未经定罪者动用私罚,判官大人您下手可得轻些,若是回头落下什么证据未免不好。”
这个人,判官冷眸看他,阎罗印加身,宛若千钧压顶,每时每刻皆得承受寒冰火焚之苦,原是万般痛苦之事,而他却端得一副泰然处之悠闲自得的架势——不好对付。
思及此,越发厌恶此人,左脚拿下,换上了右脚。
司南离头一歪,脸贴着粗粝的地面,面对判官毫不留情的蹂/躏,眼中的恨意稍纵即逝,红唇轻咧,怀着一丝怨毒低声道:“看来判官大人是准备罔顾刑罚了?”
判官睨他一眼,居高临下道:“刑法?在地狱,本官就是法,即便本官看你不顺眼随手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又如何,谁敢提出一句异词?”
谁人不知,在现今地府,阎王之于整个阴间不过是个傀儡,而真正主宰生杀大权的便是眼前这目下无尘,高冷桀骜的判官大人。不过这话从他口中而出,未免显得此人太过张狂,言行之间竟丝毫未将阎罗殿的那位放在眼中,若是放在凡间,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奸相佞臣,功高盖主——偏生他还没半点忌讳,若无其事地坐实了这一名头。
司南离先是一愣,随即竟放声大笑:“十八层地狱?好!最近有些皮痒,正想去泡泡那传说中的赤炼火海,不知威力是否如传言那般辛辣老练?”话锋一转,狐狸眼眯得极浅一条缝:“如此,判官大人您可要快些走出此阵了。”
判官冷然道:“赤炼火海?你想得美。”
司南离端的是无所谓,下颔略抬:“无妨,您若能出得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语落,眼风倏然落到了不远处的一角人影上。
百里半跪在地,怀中搂着白姬,面无表情,低垂的眉眼下拉出一丝冷寂的光,素清外袍在方才斗法中被撕成一条条恹恹挂在臂膀之上,浑身上下除了脸,其余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咒文,整个人犹似罩在一片阴霾中。判官瞥了他一眼,想来问他无用,遂转头看司南离唇角若有似无的劣笑,眉一拧,一针见血道:“你打定主意,我们出不去。”
“啊哟——”司南离有些惬意地打了个呵欠,“我设阵你破阵,各凭本事,不过如此。”言下之意,你出不去,可不是我不让你出去,而是你本事不够,力所不及。
判官一张冰山脸欲雪,雷电交加,冷着脸对阎罗印施法,只听嘭地一声,四方玄印扩大一倍之多,这下,司南离的整张脸皆被压在底下,然尽管如此,他还是发出几声含糊的嗤笑声,叫人着实厌恶。
判官蹙眉,方才进来时便发现此处古怪,通常破阵前须找到阵眼,而此阵里却纠集着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纵横交错,且相互制衡排斥,一虚一实,虚实不分,行错有差既无转圜余地,判官对阵法只是粗略了解,并不精通,思及此,不由瞪了百里一眼,心道:事已至此,颓唐沮丧又有何用,倒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也好再做补救。更何况——他长眉一敛,眼风掠过白姬略渐苍白的脸庞,尽管血流无数,然为剑气所创,身上并没留下半点伤痕。
她死得蹊跷。
梵天乃太阿上神当年拾昆仑玄铁亲手锻造,后辗转流经山神夙光手中,是一柄杀魔救人的神剑。即便为司南离魔气所惑,亦不该伤得了继承了山神一半神力的白姬。而眼下,她之所以躺在这里,气息全无,很有可能是有人施法禁锢了她的魂魄,使她不得脱身。
判官沉思的这片刻,却发现一片青影从身边掠过,再抬眸,白姬两手合握躺在地上似睡着了一般,而百里却不见了,他顿了顿,折身回望,疏冷的眸子里头一次划过震惊之色,看见阎罗印被一下掀起径直飞了过来,他偏头一避,随即施法,大袖一甩又将变得手掌大小的四方玄印收了回去。
再回眸,百里已单手揪起司南离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横眉敛目,薄唇深陷,肃杀凌虐之气环绕其周身,发随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判官凝神一望,发现他整个人有些不对劲,想要阻止,心里又觉得司南离活该,于是便两手抱臂在旁看着。
这时,听到他冷漠而无一丝起伏的嗓音缓缓响起。
“阵眼一共有二,一虚一实,我猜的对吗?”
司南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嘴动了动,似乎是在挑衅他——你猜啊,就算猜对了,我也不可能给你正确答复。
百里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便是找到了真正的阵眼,你也不可能让我们如愿的。”语落,他看见司南离的眉头微微一抖,眼中掩饰不去的轻狂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