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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千娇 第26节(1 / 1)

见她这样,婢女们都笑了,平儿摇头微笑:“娘子着实...”

杨宜君自小聪明伶俐,什么地方都不让人,读书骑射什么的比世人都强呢!偏偏这世道中女子的本功,也就是女红之属,她懈怠的厉害!别说纺织缝纫了,就是闺阁贵女们日常细做的刺绣,她也很拿不出手。

“娘子其实不是学不会,似娘子这般聪明的人,稍稍用心,哪有学不会的?还是娘子从未上心...”平儿是想劝杨宜君在这上头多用心的。但都劝了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劝动,眼下也就只剩下纯粹的提一嘴了。

杨宜君不说话,只当耳旁风——她能不能容易学好女红技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样东西要学好总要花不少时间、精力。她的时间精力或许有富余的,却也不是留给女红的。

她对女红可没有兴趣,连虚应故事都欠奉送。

晴雯提议一起做点儿女红不成,其他人又接着出了几个主意。有说踢球去的,有说去投壶的,还有说去街上逛逛的...杨宜君都觉得没意思。

直到麝月道:“前两日娘子不是得了一副好渔具?不若钓鱼去罢!”

杨宜君确实得了一副好渔具,是她大哥杨盛托人送到家里的。也不是单为这副渔具,杨盛常年在外,自然有往家中写信送东西的时候。这次主要是写信给家中问好,至于各人些许礼物,不过是顺带。

“好,就钓鱼去!”杨宜君也好久没钓鱼了,当下就有了兴趣...说起来,垂钓之事在民间多是渔夫生计,又或者是小民之家闲暇时丰富饭桌的闲事,本应难登大雅之堂才是。但自古以来就有大贤、隐士垂钓的典故,时间长了,垂钓就有了别的意味。

对于士大夫来说,既可以是闲趣,也能说出一番哲理。

杨宜君小时候就随父亲杨段钓鱼...只不过她耐心不足,在这上头空有热情,却常常是空手而归。

紫鹃见杨宜君真个要去钓鱼,便问:“娘子是要在园子里钓鱼?”

杨家的花园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头一样有假山,有鱼虾,能用来钓鱼。

然而杨宜君看不上,傲然道:“家里小池子能钓鱼?里头的鱼每日有人投食,都呆笨的很,人影映在水面上,不止不跑,还当是有人喂食,要凑过来!这样的蠢鱼,下钩就能钓上来,谁钓它去!”

想到杨宜君过去钓鱼的‘战绩’,紫鹃也不好说自家娘子这是太自信,还是太有上进心。只能说着‘好好好’,转头就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

除了钓具等外物,晴雯还站起身要给杨宜君寻衣裳、梳头发。

杨宜君看了看身上,摆摆手:“罢了,别麻烦了,今日这身虽然家常,却也不是穿不出去。左右不过是钓鱼,又不是出门做客,这样也可以了。”

杨宜君今日梳的是堕马髻,发髻上无多少装饰,只一对水晶发梳插在两鬓上方。身上穿的也素淡,上身是一件白绫夹袄,下身是一条褪红色褶裙,白绫带儿束着,一条湖蓝色宫绦垂下,除此之外只一领豆青色披帛挽在臂间而已。

杨宜君既是这样说了,晴雯她们也就不好忙了。不过晴雯还是从箱笼里取出了一件银红宽袖短褙子,道:“这是今年新做的罩衣,里子是小毛的,外头是红缎蹙金绣,正合适冬日里穿。娘子出门带着,若是冷了,也好换上。”

就这样,不消一刻辰光,杨宜君这边就准备好出门之事了。外头吩咐了人去牵‘飞霞’,里头平儿还叮嘱杨宜君:“娘子也别久玩儿,这天阴阴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落雨落雹子。”

杨宜君应下了,这才带着紫鹃、红玉两个出门去了。

骑马出城,城外有的是地方可供垂钓。杨宜君也没有刻意寻访某地,只是信马由缰,在城外不远处看到一处临水林,便钻了进去。这是一处落叶林,此时初冬,树叶都已泛黄泛红,落下一地来,使得这片林子正是黄澄澄一片。

这黄澄澄一片又映在水中,不同层次的红、黄,色彩丰富又绚丽,将杨宜君也迷住了。她下了马便叹息:“何处没有好景色呢?瞧这一片颜色,真是要将人拽进水中去了,就在此处罢。”

她下了马,紫鹃便端来一把交椅,按照她指点的,放在了垂钓处。红玉则是抱着一个绣花囊袋、一支钓竿过来,囊袋里面装的是鱼线、假饵等物,钓竿正是大哥杨盛送来的那副。

红玉将钓竿递给杨宜君,奇道:“大公子送来的这竿子倒是古怪,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这竿子上装个小轮子是作甚?”

“那叫‘钓车’,有了钓车,起竿时便能萦线而回,不必提竿了。如此,鱼线下的多长都不打紧了。”杨宜君随口解释了一句。

红玉小时候在家也和兄弟们钓过鱼,很容易就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笑道:“真是巧了,难为是谁想出来的...这也是外头的新鲜玩意儿罢?从未在播州见过呢。”

“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旧唐诗人皮日休就咏过‘钓车’,说是‘月中抛一声,惊起滩上鸟’。不过那时只少少人知晓,现如今就多多了。前些日子我不是收了一副《渔父图》,上面渔父用的钓具便有钓车,你没见过?”

《渔父图》并不是前人画作,就是新画,画家也不甚出名。杨宜君买下这幅画,纯粹是因为画好。之前还挂在书房赏玩过好几日,这才收进书箧中,红玉理应见过才对。但话不能这样说,如果不是特别关注,谁又会在意一副画作上渔翁用什么样的钓具垂钓呢?

时常给杨宜君侍书的晴雯或许还能知道,红玉这样的小婢女却是对此不感兴趣的。

杨宜君说完后,又给鱼竿上装鱼线、鱼钩、浮子、钓坠,最后装假饵。见杨宜君用假饵,红玉又好奇:“奴婢见旁人钓鱼,都要用饵料,许多饵料还甚有讲究!就是奴婢少时与兄弟们垂钓,也用虫饵,娘子怎得不用?”

鱼钩上挂饵几乎是常识,除了最常见易得的蚯蚓,一些动物内脏块儿也很好。另外用酒糟等配置而成的‘素饵料’,如今也有,文人士大夫们很喜欢用。

然而这些杨宜君都不喜欢,她对黏糊糊的虫儿、肉块都有点儿敬谢不敏。至于素饵料,则是气味太重...相比之下,假饵就好多了,不只是清爽干净,还很好看呢!她是在影视剧里见到了,才知道后世的钓鱼人们搞出了这等神物。

如果是会用的人的话,用假饵不比用真饵效果差!

当然,杨宜君不算会用的人,她只是人菜瘾还大而已...这假饵也是她口述做法,叫心灵手巧的婢女们做的。用禽类羽毛染色,然后用丝线缠成漂亮的样子——其实漂亮不漂亮,鱼是不在乎的,但杨宜君和婢女们在乎。

“使这假饵就好。”杨宜君也不解释,装好了钓具,看准了地方,便下竿了...其实讲究的还要做‘窝’,不过杨宜君连素饵料都觉得气味大,做窝要用更多料,她就更不可能用这个了。

如此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左右钓鱼这种事讲究起来,上限下限差别很大。最简单的,村中小儿,一支竹竿,一点儿线,一个弯钩鱼刺,一条小虫,也能钓鱼。而复杂起来,那真是怎样都不到底!

下了竿之后,就只要等待了,杨宜君‘耐心’不行,是不可能一直盯着水面动静的。所以看似在专心钓鱼,实际她已经半闭着眼睛看剧去了。时不时的,还让紫鹃拿点心给她吃。

随她来的婢女、马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杨宜君出门就是来玩儿的,难道还有谁真指望她钓得大鱼回去做菜?

然而,别人不指望她钓上鱼,杨宜君自己还是有点儿期待的...钓鱼人就是这样,不钓上点儿什么是不会甘心的!钓不上大鱼,小杂鱼总该有两条罢?杂鱼也没有,虾蟹螺也要捡点儿!

空手而归就太不甘心了!

又一次拉上鱼线,一条鱼没挂上,跑了!杨宜君叹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鱼线,又准备抛出去。只是这一次鱼钩没有下到既定的水面点,而是钩到了什么,不能动弹了,杨宜君回头,才发现鱼钩钩到了‘赵淼’的衣服上。

“公子?”杨宜君意外在这里遇到‘赵淼’。

高溶和赵祖光皆是一人一马,人都站在马儿身旁,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

赵祖光笑着对杨宜君拱了拱手...事情其实是个巧合,他和高溶回城,半路路过此处,本来是想来湖边饮马的,却没想到在湖边见到了垂钓的杨宜君。还没上前打招呼呢,杨宜君的钓钩就钩住了高溶。

“公子勿要动!”杨宜君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裙子,踩着一地落叶,咯吱咯吱,小跑着过来了。她将钓竿递给高溶,然后就去解钩在高溶肩膀处的鱼钩。这一幕让她忽然想起了《茜茜公主》里,茜茜公主见到弗朗茨的一幕,一下就忍不住笑了。

因为解鱼钩的关系,高溶与杨宜君凑的很近。高溶能看到杨宜君欺霜赛雪的脸,也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他低声问她:“娘子为何发笑?”

杨宜君自然没法说自己是想到了《茜茜公主》的剧情,便一边取下鱼钩,一边仰头笑道:“今日原来是出门垂钓的,却是一条鱼儿也没钓上来!方才打算下最后一次钩,却没想到真钓上了!”

赵祖光:“?”

他看向高溶,高溶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他声音更加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娘子钓上了什么?”

“钓上了公子啊!”杨宜君笑着退后了半步,对一旁的紫鹃道:“罢了,今日便到这儿罢,这天阴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变了。”

紫鹃领命,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赵祖光这边,只见高溶不说话,神色沉沉,像是不高兴,又像是不知所措...这一刻,赵祖光只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

杨宜君问:“二位这也是要回去吗?”

“正是。”高溶不开口,赵祖光只能出来说话,指了指身旁的马匹:“本打算饮马之后就回去。”

缰绳扔给小厮,小厮们便牵着马去喝水了。高溶、赵祖光则留在原地,和杨宜君说话,其实主要是赵祖光和杨宜君说,高溶从刚刚开始就不言语了,只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有一搭没一搭琐碎聊着,忽然杨宜君感到了脸上几点冰凉,抬头看:“这是要落雨,还是要打雹子?”

不管是哪一样,都得避开!所有人动作加快了许多,迅速收拾完就要往城中赶。

只是这变天后,雨水混合着雹子来的着实大!不是那种慢腾腾的凄风冷雨,而是一开始就声势很大的样子。

冒着这样的冰雨回去显然不合适!这年头要是染上点儿风寒,都是很容易要命的!

杨宜君熟悉路,便与高溶、赵祖光道:“附近有大悲阁的菜圃,公子们与我去避一避罢!”

赵祖光他们自然无不可,随着杨宜君走了一条岔路,果然半里不到就见到一处颇大的菜圃。竹篱相围,其中有一排土墙瓦房,只比寻常民居稍微齐整些。

杨宜君等人到了之后,便在门口叩门,来开门的却是一个小沙弥。

借地避雨而已,佛门之人自然不会拒绝。小沙弥引着众人入内,杨宜君便与赵祖光等人解释:“大悲阁寺庙里也有菜圃,足够庙中上下吃了。这一处菜圃种的菜,是用来散给信徒的。”

大悲阁虽然是遵义城最早的寺庙,但其规模相比起中原大寺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寺僧相对少。本寺种一些菜,也就够吃了。之所以还要在城外开菜圃,是有别的目的的。这些菜种出来,一部分可以贩卖,一部分则是送给信徒。

主要是送常常给寺庙做布施的信徒,算是加强双方关系的一种技巧。关系就是这样,时常走动才能维持下去。

马被牵到牲口棚中去了,这菜圃常常要送菜到城中,自然要用车、用大牲口,牲口棚是有的。

杨宜君等人则是被引入了僧房,女客一间房,男客一间。等到擦了擦身上的水,又整理了一番仪容,杨宜君穿上紫鹃拿出来的红缎蹙金绣宽袖短褙子,旁边紫鹃还道:“晴雯难得这样有预见!想到让娘子带上罩衣,如今果然用上了。”

细碎冰雹混合着雨水落下,一下清寒了好多!说话吐出来的气都是白气。

衣服里面是小毛的,穿上就很温暖了。杨宜君左右坐不住,便走出了僧房。高溶和赵祖光却是比她先一步出来了,就站在屋檐下看雨。听到动静转头来看,正看到杨宜君出来。

红缎子上蹙金绣,自然是辉煌鲜艳的很。杨宜君肌肤雪白,穿这样耀目的衣裳并不俗气,只显出娇媚华贵来,仿佛生来就是人间富贵花。

赵祖光其实有时候很疑惑...完全想不到播州这样的边陲之地、蛮夷居处,怎么会长出这样的女子。哪怕是洛阳那些大族贵女呢,她们是真正的金尊玉贵,却没有一个能有这样的气派。

这不只是美貌的差距,更重要的是内里的气度。

杨宜君与赵祖光他们说话时,小沙弥过来请人,道:“真定师父听说是杨檀越来了,让小人来请杨檀越一会。”

杨宜君‘咦’了一声,好奇道:“真定大师怎么来菜圃了?”

小沙弥道:“此处菜圃原来是性空师父打理的,半月前性空师父辞了方丈,去往蜀中了,便缺一人打理这菜圃。真定师父听说了此事,便寻了这桩差事。”

如果不求上进的话,菜圃这边还是一个好去处。按照大悲阁的规矩,菜圃里的菜只要给足寺里要求的分量,剩下的就是此处管事和尚的。而寺里给这边的管事和尚还是留了很大余地的,一般来说在这里几年都能存下些资财来。

“这么大事,我竟不知道!”杨宜君都笑了,转看向高溶和赵祖光:“也不知那日托公子送去给真定大师的礼,大师有没有收到!”

说着,邀两人一起去拜访真定和尚。

此时读书人与和尚有交往是很常见的事,和尚不只是提供宗教上的慰藉,还与读书人有精神上的交流——不少和尚本身学识就很出众,而且他们修佛的,‘哲学思辨’很强,总能给士大夫以启示。

算是士大夫的半个心理医生了。

所以,一起拜访一个和尚,算不得什么突兀的事,赵祖光和高溶点点头,便跟着一起来了。

来的时候真定和尚正在煨芋头,他所在的这间房是正房,正门左手边的位置正有一个火塘,比房内地面低了半尺多,里头火不大,半明半暗的。真定和尚用火箸夹了芋头出来,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去拿,依旧烫的收不住手,一个芋头就在两手之间来回倒腾。

赵祖光多看了这真定和尚几眼,大概是杨宜君和这个和尚有交往的缘故,他看这和尚也觉得他不是个寻常的,便多留了几分心。

真定和尚面目寻常,只是因为宽和、万事不上心,相由心生,看着就有一种和蔼可亲之相。只是这样和蔼可亲,也不是佛家那种大慈大悲,反而有些像邻里间常见的有德长辈了。

真定和尚也不在意杨宜君多带了两人来,叫他们一起坐。问杨宜君:“十七娘可要吃这味‘土芝丹’?”

杨宜君也喜欢煨芋头吃,但就算是煨芋头,也要收拾的干净,不是这个样子的。

真定和尚见她如此,便笑了:“十七娘还是这般,见于外物啊!”

“谁能不见于外物?”杨宜君不服气,随口驳道:“大师看着随性,吃这芋头也能见真味,那不过是大师介怀之事不在此处罢了!若真是介怀的,大师也是一样。”

有的人是见不得腌臜,真定和尚这一点上随意,却不代表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真定和尚和杨宜君是忘年交,也不是第一次论这些了,自然不会争这个。微微一笑后,又与高溶、赵祖光说话,杨宜君介绍双方认识,赵祖光家中是信佛的,有意与这位‘高僧’论这些,不多时便说了许多。

不过说到后头,赵祖光就不是重点了——高溶没说太多,但只是寥寥数语,就与真定有了不小的分歧。

其实说‘分歧’也不对,就是道不同罢了。

真定是在修禅,认为佛家的修行就是要修一个自身出来,那就是无上了。而高溶则认为,人人都可修行,只要救世救人就可!相比起度了自己一个,如此功德显然更大!那才是真佛!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问杨宜君:“十七娘如何说呢?”

杨宜君这才知道,高溶其实也精研佛法...仔细想想,中原信佛的人多,大族子弟也很常见推崇佛家的,杨宜君也就觉得正常了。

她向来不信佛道这些,秉持的是‘敬而远之’的心。和真定交往,不是为他的佛法,而是为他这个人。此时听他们说这些,其实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但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尽量从结束他们争论的角度开口。

“你们原就不同,有何可比的?师父要渡己,公子要渡人;师父修小乘,公子修大乘;师父求于内,于己心中永存,公子求于外,要在他人心中留名。师父的有就是无,无就是有,修的是虚空。公子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求的是圆满。”(注一)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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