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是楼灯火摇曳,生意受天气影响,娼妓们难得清闲,早早歇下。橘色风灯盏盏熄灭,唯余看门跑堂的杂役,还耷拉着眼皮子苦熬。
无人看管与打扰,白马高兴坏了,他没有像别人那样蒙头大睡,而是趁机关门闭户,躲在房里练功。
他从床底下取出两根树枝削成的木棍,棍身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他凝神屏息,以棍为剑、为刀、为枪,脑海中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交替浮现,全都是这些年月中,他所见过的武功招式。
然而,记忆最深的,仍旧是黑暗洞穴中,乞奕伽用过的“守道奉志”。长枪如银龙空中舞,白马总是忍不住幻想,此招若是父亲用来,会是何等的英武模样?
可惜,自己以前从未看过,以后也再看不到了。
白马抖抖脑袋,眼神定在手中的一把匕首上,道:“我不可再悲春伤秋,再过七日,便是与董晗约定再见的时间。”
那是一支极普通的匕首,白马抽刀出鞘,以一食指轻扣刀鞘内沿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鞘中弹出一个严实的小暗格,格中装着张泛黄的青纸。
青纸折痕深重,其上更是布满斑驳的暗色痕迹,只叹纵使曾经有血有泪,在这冰冷黑暗的刀鞘中装了近二十年,连赤红血色都已经消退成了淡淡的青黑。
匕首反映着烛光,打在白马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他自言自语道:“周大侠暂时不会让我参与他的谋划,那么董晗这边就更不可松懈。我知道,董晗看不起我,他不一定会将这约定放在心上,可我必须时刻准备好,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拿出个办法给他。”
哐的一声,白马阖上匕首,单膝跪在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进木箱中的另一个小盒子里,再以油布裹了两层,关上箱子时,不禁伸手在小盒子上轻轻拍了两下,喃喃道:“姓孟的近日也不见人影,若再不来,我便不得不托人给他传讯了。”
董晗刚刚提出烦恼时,白马就想到了禁军。大周自先帝时便有铁律,在京藩王一概不许养兵,少数几个功臣获许培养自己的护卫队,也仅仅只是作为仪仗。故而,禁军乃是京城唯一的戍卫军,是京城唯一的武力,谁若想要控制洛阳,则必先控制禁军。
这一点白马知道,不光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然而,董晗没有提起禁军。
为何?因为他没法拿下禁军。
都说君权神授,天下人本就是皇帝的臣民,本就应当效忠于皇帝,此外,朝廷又给了他们该有的官职、俸禄,只此一点,每个官员都该感恩戴德。然而,数十年前京中两位巨富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就连先帝也对其中一人暗中相助,开启了一个穷奢极靡的时代,极少有人能在此时以忠心战胜欲念。
皇帝已经不能再为他们加官进爵,否则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他们会与天子仅有一片纱的距离。况且,天子所赐官爵都无法填平心中欲望的人,你怎能期望他们的忠心?今日天子赏赐财帛,他们便为天子所用,明日他人给予他们更多的钱财和律法所不能容的权力,那么他们是否也能改口将他人当作天子?
想必,禁军的高层将领已经被别人招揽,而董晗所代表的帝后,既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也不相信他们的忠心。故而,他们对于禁军束手无策。
白马先在那时想到禁军,自然就想到了孟殊时等一众禁军中的小军官。
再到上回半夜与二爷吃饭,因一招“飞鸿踏雪针”,说起孟殊时的幽州军出身,他便更加留了个心眼,一是想:这姓孟的会否曾参与过十八年前的那场血战?二是想:这些幽州军的旧部,若跟着赵王干过“大事”,自然是前途无可限量,缘何跑到京中做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出来单门独户地干?赵王梁伦势力很大,即使要用人,也根本轮不到孟殊时这样无权无势的小角色。
故而白马推测,以孟殊时为首的一众脱离幽州前来进城的禁军小头目,已经不算赵王的势力。并且,他们的官职太过低微,京城中的人,谢瑛、广陵王、桓家,他们身处高位,俯视其下,都看不起这些武夫。
可是,白马却一直混迹市井,身处尘埃泥土中,仰视其上,恰恰看到了他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反复思虑后,他觉得把孟殊时介绍给董晗驱使十分可行。白马闭眼回想,粗略一算,已近半月不见那姓孟的,既有些无奈,也在心中嘲笑:这些人满口情情爱爱,只不过是玩玩而已,自己半句都不可信。
片刻后雨势稍减,青山如是楼门口的迎客铃叮咚作响。
一名杂役正打着瞌睡,冷不防脑袋忽然磕在桌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抬头,便见到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客疾行入内,他忙不迭跑上前去,笑道:“风雨迎贵人,孟爷来得……”
“废话少说。”孟爷两指捏着块碎银,轻轻一弹,正打进杂役外衣内袋中,“你知道我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