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觉得前路艰难,不禁感叹:“你很厉害。”
“终于说了句大实话,没白疼你么。”岑非鱼侧头,用鼻尖碰了碰白马的鼻尖,开始自吹自擂,“我既有天赋,习武又刻苦,十余岁便上阵杀敌,立下战功无数。只可惜,匈奴人就像草原上的野草,杀也杀不光,春风吹又生。”
白马自行将他那些无耻言语略去,苦笑道:“你说得不对。我虽恨毒了匈奴人,可我自己是羯人,知道塞外异族的苦楚。非是妇人之仁,只是说句实话,匈奴人生来也不想活在塞外的黄沙与草原上,谁让你们汉人来得早,把好地方都占了?”
岑非鱼不假思索道:“他们可与汉人通商,可到中原落地生根,可以学汉人的好东西,可将中原的仁义道德带回去。可匈奴人如何?”
白马反驳道:“想我羯族归附大汉数十年,仍旧被当作胡族外人,不过是外貌颜色的差异,为何天生在户籍上就低人一等?”
岑非鱼沉默,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说话间,岑非鱼跃起落地,将白马放下,改作手牵手,带他走到街边的一处小面摊。
岑非鱼大手一挥,扔出一锭银子,吩咐:“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两份猪耳朵,盐焗花生。再帮忙跑个腿,去明月楼买两盒牡丹饼,让他们多给一碗饴糖,到三河斋买两只烤鸭,最后去状元楼门口有个老妪摆的小摊上,拿两碗豆腐脑。”说到此,他看向白马,问:“豆腐脑,你吃咸的还是甜的?”
白马听他报菜名,口水差点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小食,都是岑非鱼给的,哪里知道豆腐脑要甜要咸?此时不敢多说,怕让别人看了笑话,支支吾吾道:“都、都行,跟你一样吧。”
岑非鱼下巴一扬,“一碗甜、一碗咸,咱有钱,吃一碗倒一碗。”
白马懒得与他分辨,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不喝酒了?”
岑非鱼歪着嘴角笑了一下,道:“我若喝酒,怕你回不去啊。你想好,愿意跟我睡觉了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仿佛带着一种引人堕落的魔咒。
白马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若换作以前,岑非鱼如此调戏自己,他怕是早就开口骂人了。可与他一同经历许多,白马隐约觉得,临江仙说得对,二爷是个怪人,却也是个好人。
他的好,与孟殊时不同,他不会将自己视作残缺的弱者,他想要如何做、便会如何做,坦荡真实,许是学过佛的缘故。更莫说他还是江湖闻名的岑非鱼,这三个字,在白马心中的烙印太深了。
白马看着岑非鱼的笑,不觉猥琐浪荡,只觉潇洒俊逸,再骂不出口。他内心极敏感,轻易不能接受别人的玩笑,此时却知道岑非鱼是在调笑自己,与他笑了笑便罢了。
然而,他心中难免唏嘘,喃喃道:“我如何就会遇上你?”
岑非鱼耳朵一抖,喝了杯粗茶,哈出一口热气,答:“缘生缘灭,自然而已。”
白马听不懂他的话,“胡说八道。”
岑非鱼食指扣了扣桌子,道:“《楞严经》中说,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是说,人世间生死更替、爱恨痴缠,万事万物都在因缘当中,凡夫俗子谁也逃不过。譬如说,我见到你,你对我笑,咱俩的因缘就成了。”
白马觉得好笑,反问:“你们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么?”
岑非鱼无奈叹息,道:“从前我读经,只道灭绝人欲,斩断因缘,十分简单,心不动则不妄动罢了。像出家人那样,一生躲在山中,哪里还会陷入凡尘俗事?可师父笑我,说‘未曾迷,何言悟?’”
白马肚里没有半点墨水,完全听不明白,问:“何解?”
小摊生意好,油灯燃得极亮,将岑非鱼的眉睫照得根根分明。
他的双眼半睁半闭,无限温柔,耐心地解释道:“儒家说得差不多,倒没那么玄乎。《论语》中有载:季路问孔子,如何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季路又问孔子,死是怎么一回事。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懂?”
白马点点头,道:“谁也不知先祖是否泉下有灵,祭祀是做给活人看的。故而,人敬事鬼神,重在一个‘敬’字。同理,芸芸众生俱是血肉之躯,舍弃肉身以求大道,放下不就是死了么?故而,人破妄悟道,重在一个‘破’字。既然岑大侠说情爱痴缠,就当你是爱我的罢,为何不将我杀了,破除这尘世虚妄?”
岑非鱼惊异于白马举一反三,接连拊掌叫了几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