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筠缓缓道:“你不是小晚。”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精怪,披着一层人皮,伪装成了小晚来接近他。
沈霁筠的心头生出了一股凌然的杀意。
这杀意并不是源于他被欺骗,而是……竟敢有人借着小晚的样貌,如此侮辱小晚。
画皮汗毛竖立,连连后退。
一直精心维护的谎言就此被戳破,他无路可逃,只能颤抖着声音想要解释:“云竹君,我、我……”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雪亮的剑气凌空而来,就在快要血溅当场的时候,他想起了长老曾经说过的话,脱口而出:“云竹君,你害死了我一次,还要亲手杀死我第二次吗!”
尾音消散在了寒风中,剑光随之停滞了下来。
听着这话,沈霁筠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于此同时,一幕幕闪过了他的眼前。
桃花满树,少年站在其下,纷纷扬扬的桃花花瓣落下,其中一片落在他的眉心,人比花娇;监牢昏暗,纤细的身影缩成了一团,害怕得颤抖;悬崖下,少年跌跌撞撞行走在碎石中,身上鲜血淋漓,口中却还声声喊着“夫君”;还有……
悬崖下,少年身下晕开了一滩猩红的血迹,犹如绚烂盛放的烟花,盛放过后就是凋零。
他苍白着脸色,明明疼极了,还依旧强撑着露出笑容,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我不恨你……我只想你……好好的……”
是了,少年并不恨他。就算伤痕累累,被伤透了心,却依旧保持着纯粹明亮的眼睛。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接受这样的原谅?
沈霁筠的胸口血气翻涌,一股腥甜涌了出来,他咬紧了牙关,生生咽了下去。
他给谢小晚带来了什么?
带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甚至在小晚……死之后,还有人用着他的模样,让他不得安宁。
这些人……该死。
全都该死。
沈霁筠的眼光灼灼,不复往日的沉寂,赫然是一片暴虐的杀意。
画皮久久等不到剑光落下,还以为这招有用,不禁一喜。只是喜色刚刚浮上眉梢,就又爬出了一股恐惧。
他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低头看去,一道冰冷锋利的剑光直直没入胸口,流淌出一抹血色来。
锃——
沈霁筠收手,轻轻垂下了眼皮,不去看眼前的一切。
画皮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就如同是一幅被撕碎了的画卷,飘起了漫天的白絮,最后风沙一吹,什么都没剩下。
片刻之后。
沈霁筠睁开眼睛,扫向了站在一旁的人。
林景行站在一侧,避开了目光,有些心虚地道了一声:“师父。”
沈霁筠抬手拭过唇角的血痕,沙哑着声音问:“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你认识?”
林景行还以为他是要找面具人报仇,连忙解释道:“师父你方才神智不清,三番五次找那人麻烦,那人才动手的……”
沈霁筠冷淡地说:“你只需回答是否认识。”
林景行低下了头:“不认识,是他在沙漠中救了我……”说到一半,他瞥见一道人影从面前走过,抬头一看,沈霁筠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林景行连忙跟上,不明所以:“师父?”
沈霁筠捂住了胸口,走得有些不稳,但步履却平稳坚定:“我要去找他。”
林景行疑惑道:“师父,你想要做什么?”
沈霁筠望向了远处。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他前行。
烟尘散去,霞光万道。
沈霁筠似乎在漫天黄沙中看见了一道朱红色的身影。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让他潜意识地觉得,他应该认识那个带着面具的人。
沈霁筠甚至生出了一种近乎于荒谬的想法。
也许那张面具之下,他是日思夜想的……谢小晚的脸。
沈霁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找到他。
然后,摘下他的面具,看看在面具的遮掩之下,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庞。
于是同时。
谢小晚经过一番跋涉,走到了沙漠的交界处。一侧是黄沙孤影,一侧是玉树琼花,他从其中一个世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哗啦”一声。
枝影摇晃,惊起了一只白鸟。
谢小晚拨开了挡在面前的树枝,沿着小路走去,出现在面前的是碧波荡漾的湖水。
湖面清澈,萦绕着氤氲的水汽,犹如一块澄澈无暇的碧蓝宝石。
谢小晚靠近了过去,只觉得浑身的沉闷燥热都被吹散而去,只余下心旷神怡。
大概是在干燥的沙漠中待得久了,乍一见到水源,不免想要洗去身上的风尘。
谢小晚的神识一扫,见四周没有危险,便靠近到了湖边。他弯下腰,掬起了一捧湖水。
哗啦——
冷凌凌的水珠从手指缝隙中流淌而下,落在湖面上,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谢小晚仔细地洗干净了指间的灰尘砂砾,见湖面平静,又缓缓解开了腰带。
朱红色的长袍无声地飘落在了地上。
枝头轻轻摇晃,日光穿过叶子,光影斑驳细碎。
谢小晚撩起浓密的黑发,赤脚步入了湖水中,等到水面没过胸口,这才发出了一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