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腾空如流星的白光,啸声中缤缤纷纷,无数的碎银子,在一抹墨色中,聚攒、交汇,骤然爆开,灿烂洋溢出紫色的神光。
白柳庄的烟花火炮,妙在声音也极为动人,清越锵锵,露散珠碎。
紫色的神光,几乎贯穿了整道天际。
神光外缘带了青红黄蓝,崩裂、相撞、轰响、灼烧……拖着错杂的尾巴,光怪陆离,竟然在这沉沉黑夜,仿造出了霞光万道。
弯刀似的神光,分离出无数条紫蛇。
白柳庄的烟花礼炮,从没有重复的样式,此刻,盈盈绕绕在天空,一派紫气东来的吉祥之兆。
“今年,怎么会有白柳庄的烟火看?”
“这是哪位贵人的手笔?”
人群中,称奇与吸气声不绝于耳,他们都能隐隐猜到究竟是谁。
在大魏,什么人能动用白柳庄预备的年节烟火?屈指可数!
这时,一只凤凰破光而出,游动在紫龙之间,金鳞熠熠,凤凰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压着人群的头颅而过。
贴得那样近,连五色璎珞帐花都纤毫毕现,劈劈啪啪的火焰声。
老百姓这才看出来,这是一只浩浩荡荡的飞灯队伍。
空中是长条栈道,一只又一只的硕大火灯,次第接连从栈道飞出,训练得有条不紊的长卫在操纵。
灯阵迅捷地变换阵型,收拢、舒展……
巨大的双翼凌空掠过,火羽烈烈,凤凰昂扬的头颈,五色丝绦踩风而行,一圈儿又一圈儿蓝色边焰。
真是做得璀璨夺目,气象万千。
一看便知耗费了巨大的心血,烧的不是无烟火,而是无数的精力与钱财。
老百姓心中自有了思量。
看来,今日这难得一见的奇观,是首辅大人的手笔了。
据说,在朝中,首辅大人因为空中凤凰的事,被蜀溪李家猛烈抨击,痛斥谩骂了堆山的折子。
甚至,因此被弹劾下位。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首辅大人是官场中人,更是精明的生意人,做事从不叫自己吃亏,这哪里是空中凤凰,分明是有进无出的貔貅啊。
亏了!赔本买卖!
玉察听到周遭百姓纷纷掰着指头,换算起银两,便明白今夜的一切,都是身旁的男人的主意。
他想做什么?
“生辰快乐,倔强的小公主。”
他清醇的嗓音,低低地由微风递入耳中。
玉察的脊背骤然一紧,心脏倏然抽动。
这个最抠门儿的死奸臣,竟然舍得挨李家的骂,敞开自己的小金库,做这么多稍纵即逝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的脑子是挨驴踢了吗?
斑斓的神光,掠影过她神色复杂的脸庞,她定定望着火风与紫龙在空中盘旋。
耳畔仿佛听到了,来自宫中那座清静小山峰上的林叶飒飒。
是啊,无人在意,今日是她的生辰。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在意。
但是,游澜京记得。
她出生时,天降祥瑞兆头。
也如今夜一般,紫气东来,盘作云龙,万丈金灿灿的霞光,好像展翅凤凰,栖息在皇宫上头。
爹爹最喜欢她,特意将紫云峰搬了一座小山头,移养在后宫,给她解闷逗乐。
如今,爹爹死了,她也不再是公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烟花。
隐匿在兴奋的人群中,游澜京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得来不易的公主。
“但愿我与公主,正如这对紫龙与火凤。”他轻声喃喃。
倘若世间之事,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游澜京缓缓取下了面具,看向她的眼神,隐隐有温柔的星芒在闪动。
第19章.愚蠢任漫空中追风逐月,……
任漫空中追风逐月,人间地上,自有他的风华。
玉察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他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漩涡黑洞,他的眼睛,会将身旁大千世界的鲜丽颜色,掠夺、吸收、引力、搅动……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便是姿态万千,琳琅满目。
其实,他不强迫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玉察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看戏时,那滴从游澜京左眼流落在她手上的泪珠。
痒痒的,清凉的触感还没有消散,而是带着一股魔力深入、由表及里……侵润了五脏六腑。
烟波浩淼,无主的小船载沉载浮,不知道底下暗礁丛生,暗流湍急拍岸。
恍恍惚惚间,她甚至产生了首辅大人也是个好人的错觉。
下一刻,游澜京亲自打破了这错觉。
他问:“姑娘,是我送的烟花好看,还是状元郎当年送的好看。”
玉察脸上的欢喜之色,霎时收敛。
方才,她竟有些意动神摇。
果然,男人改不了他睚眦必报的本性。
说难听点,狗改不了吃屎。
他是狂风恶浪,稍不小心,就会被他趁虚而入,打翻小船,而她必须牢牢在潮涨潮落前,把握自己的心绪。
“你最好看!”
玉察冷冰冰地一字一句蹦出这句话,然后,她就
别过头,不再理他。
他知道惹她生气了。
没想到,男人竟然俯身,面上带了无辜的笑意,拉了拉她的衣袖,
“赏微臣一个笑脸吧。”
“微臣为了筹备今日,只差没有倾家荡产了。”
玉察本来紧紧闭着眼,愠恼之色下,两颊气鼓鼓的,不经意瞥他一眼。
可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竟然仰着头,若无其事地学她生气的模样!
“扑哧”一声。
生气至极,她都没反应到自己竟然气笑了。
玉察的脸上,顿时连绵火烧云,热辣辣的,她懊恼于自己的破功。
她咬紧了咬关,这次真正不会再看他了!
四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下。
游澜京低了头,望着前方的街道,不再去欺负公主。
他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气也平淡无常。
“其实,我从半年前便开始筹备这些,那时公主不见了,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公主了,只希冀今夜放出烟花,流亡在外的公主,也能看到这片天空,知道微臣记挂着您的生辰。”
“谁能知晓今日,微臣并没有人财两空,看来,菩萨还是十分眷顾微臣的,对不对?”
身旁是一片沉默,自个儿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灯火折射出他寂寥的心境。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
“微臣自小穷惯了。”
“见着娘亲一块银子恨不能掰成两三块用,因为一枚铜钱,成日唉声叹气,以及……那些遭受亲戚白眼,被污蔑偷馍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所以,微臣对于钱财是有些在意的。”
“今天见到公主笑了,微臣忽然就理解了前朝昏君的感受。”
“要是公主能日日这样开心,这样施舍微臣一个笑脸,散尽家财我也无怨无悔。”
这番话……算是什么呢?
此刻,他竟也浑然不觉自己说了这么多。
或许,他真正想说的只有一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所至之处,竟然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一块。
人呢?
清风在侧,公主却不见了踪影。
男人身形一顿,喉头微动,凝滞在齿间的话语,狠狠压了下去。
他的心中已经确定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