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懿行拉开门,走进屋。
刚洗过澡,他身上有很重的玫瑰花香,走哪带到哪,坐到舒平身边时,那股香气直接钻进鼻腔,呛得舒平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舒平捏着纸张,往旁边坐了一些,远离他。
这举动更引起舒懿行的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舒平觉得他不识字,所以也没遮掩,大方地让他看,还略带讥讽地问了句:“小子,看得懂吗?”
说来奇怪,舒懿行遗传了陈竹青的高智商,和舒安的精致五官,但性格却有点像从未见过面的舒平,尤其是要强、不服输这点。
他平时闷闷的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击致命,怼得人哑口无言。
现在舒平这句话像跟火柴,直接点燃他的炸|药|包。
舒懿行两手环胸,扬起脸,半阖的眼皮动了动,扫过来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屑,“你是在算爸爸给梦欣表姐花的钱?”
舒平惊住,两眼瞪大,难以置信地问:“你识字?”
其实纸上的字他一个也没认出来,只看出那串数字,知道他在做加法。
舒懿行绷着小脸,语气平淡,“认识一点吧。不多。”
舒平的心咯噔一下,一手捏着页脚把纸张扣过来,一手竖起食指压在唇上。
他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转过来,“这事别跟别人说。舅舅给你买玩具。”
舒懿行两手交叠地放到桌上,慢慢趴下去,再偏过脑袋来瞧他。
小朋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一大一小这么干瞪眼地看了会,舒懿行说:“爸爸不会要你这些钱的。算它干嘛。”
舒平草草将纸张折叠好塞进抽屉里,可将要关上的时候,又觉着不放心,重新抽出那张纸撕碎了,丢进垃圾桶里。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弄得舒平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顶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舒安以为是晕船后遗症,递给他一板晕船的药,“今天别去报到了,在家休息一天?”
舒平应了声‘嗯’。
随后叫住将要出门的舒安,“我想去筇洲看看梦欣。”
他刚从里面出来,手边没钱,身上的东西全是舒安给买的。
舒安怕他在外头丢面,往他的皮夹里多塞了一些钱,告诉他有什么需要的,就自己买。
在船上,随着海浪颠簸时,舒平还在琢磨舒懿行的话。
陈竹青在家里不知道跟舒安是怎么聊他的,以至于孩子会以为他不识字。
那舒梦欣又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以为他是个连工作都需要靠姑父帮忙的废物?
想到这里,舒平心里一紧,贴在膝盖的手攥拳,直到指关节微微泛白。
到筇洲,舒平先去百货商店逛了一圈。
太久没见孩子,他也不知道舒梦欣缺什么,在售货员的推荐下买了些防晒霜和文具,还买了几件时下最流行的连衣裙。
筇洲大学是开放式校园。
门口的保安亭就是摆设,舒平跟着学生流走进校园。
念书的时候,因为成分问题,他和大学无缘。
恢复高考了,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他是长子,理应担负起赚钱的职责,他偷偷去参加了高考,却又在填报时撕掉了成绩单。
镇上的教育局门口贴着红榜,上面有考上的学生和分数。
舒平在下工时,骑车经过站在那从头看到尾,发现自己如果报名也是能上专科的。
后来舒安自己靠着勤工俭学能负担学费,他肩上的担子轻了些,舒平去夜大念过一阵,想考个文凭,只是身边人陆续去香港淘金,让他读书的想法再次动摇。
现在走在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里,舒平内心的酸楚更甚。
每一次读书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他都没有把握住,选择了另外一条。
他以为工作是能最快证明自己能力的一条路,到头来还是不如安心念书的妹妹好。
舒平边问学生边往医学院走。
没到下课时间,舒平就提着东西站在宿舍楼门口等。
一直到中午,舒梦欣在食堂吃过饭,才抱着书本回来。
她个子不高混在一群女学生中,显眼又不明显。
舒平一眼认出她,叫道:“梦欣。”
舒梦欣顿住脚步,缓慢地拧过头去。
对上父亲热切目光的一刻,她按捺不住欣喜,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穿越人群,还撞翻了一个同学抱着的书。
她向对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