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就这样,河水从这儿下来。”小姑姑姜来娣指着高出耕地足有二人多高的河堤,“河堤年年都修,河水年年都涨,就是水多水少。”
“今年的水从哪里放的?”泄洪肯定得是专门找个人少或者距离村庄比较远的地方,开堤放水,开口附近就成了泄洪区。开堤之前地方政府要组织人离开村庄,转移到上游或是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姜来娣指着上游,“前面柳屯。”
“我大姑来看你了吗?”
姜来娣脸色阴沉下来,“没有。”
“爸爸说叫你别怪大姑,大姑也困难。呐,这是50块,你自己拿着,别给我姑父。”
“唉,不要不要。你爸不是给过50块了吗?你们家在城里,干什么都要花钱,这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姜来娣连连摆手,“你能来看我,我心里高兴,不要你爸给钱。”
“爸爸说这是应该给你的,你小时候带他,他现在帮你,这就叫‘姐弟情分’。你别怪他不能自己来,他上班不能请假,来一趟一来一回要两天,请假会扣钱的。”
姜来娣用手背抹抹眼泪,“别耽误他工作,他是公家人,不好请假。走,家去,我给你宰了一只鸡,煨了老鸡汤,大补的。看你瘦瘦的,多吃点!”
“姑,我这不叫瘦,叫‘苗条’。”
“哎哟!对对!你们城里姑娘都这样,苗条!好看着呐!”
姜明光笑笑。现在城里还不流行“苗条美”,姑姑不过是顺着她说话。
9月,种什么庄稼都晚了,一些村民在房子附近种了菜,生产队也开放了田地种菜,种菜可以自己吃,还可以卖给供销社,现在还没有到收成的时候。
村民唯二允许私下养的只有鸡鸭,耕牛、驴骡马等都是集体财产。姜来娣宰了一只老母鸡,半只炖汤半只红烧,配着政府发的马铃薯,再端上一屉小麦面粉和玉米面粉做成二茬面的窝窝头。
“姑,够吃就行了,多我一个人也多吃不了多少东西。”
“吃不吃得惯?”周达福大大咧咧的坐在主人座上。“你是城里姑娘,吃的精细,咱们乡下没什么好吃的,今年也没啥好的,你随便吃点,吃饱。”
“还行。”乡下人做菜总是偏咸,鸡汤也有点咸。配着窝窝头吃,还行。
姜明光细嚼慢咽的吃了两只窝窝头,一只鸡腿,一碗鸡汤。姜来娣还想把鸡汤里的鸡腿给她吃,她把鸡腿让给姜来娣的养女小喜鹊。
小喜鹊刚八岁,还是个小孩子,黑黑瘦瘦,接了鸡腿马上咬了一口,就好像担心她又反悔了。
“你这孩子!”姜来娣拍了小喜鹊一下,“馋死你!你表姐难得来一趟,回头叫她看了笑话!”
“姑,小孩子多吃一点长得高。”姜明光想着平时小喜鹊恐怕一年也就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一次鸡腿。鸡腿是好东西,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晚上睡觉,姜来娣给小喜鹊的床上铺了新垫被,抱了一床新被子,换了新枕头。
“知道你在家都是一个人睡,小喜鹊今晚跟我们睡,你睡她的床。都是新换的,你可别嫌弃。”
“挺好的,姑。”想想又问:“哪来的新棉花?”
“也不是新棉花,政府发的,一家发了十斤棉花,你爸写信说你要来,我才去打了新垫絮新被子。”姜来娣珍惜的摸了摸新被子上的新被面,“这还是你妈妈上次来家里,送给我的,我都舍不得用。”
“我妈什么时候来过你家?”她稀奇的问。妈妈贺群在省城出生,向来看不起姜家的农村亲戚。
“你小时候。”姜来娣抿着嘴笑,“你和明珠那时候才几岁,临走的时候看见路边晒的山芋干,非要吃,你妈就捡了两块山芋干给你,啃了你一嘴泥。”
她挺不好意思的,又觉得很稀罕,“那时候我还太小了,都不记得了。明珠没吃吗?”
“她啊,从小就是个讲究姑娘,你妈说脏,她就一块都没吃。”
“我没那么讲究。”姜明光笑了一下。
说是“没那么讲究”,睡到半夜,还是被虫子咬了一身包。
“姑,被子里有虫,咬得我身上都是包。”
早上,姜明光起了床,掀了裤腿给姜来娣看。
“哎哟!怎么咬成这样了?”姜来娣忙蹲下来看,“我就怕有虫子,给你都换的新的。这怎么办呢?”有些犯愁。
小喜鹊说:“姐,我带你去找白花草,用那个草捣烂了涂涂,就不那么痒了。”
白花草长在河堤下面,水退了,淹死了庄稼,倒让杂草长得越发茂盛,很快就占据了河堤下面大片地带。学名不知道叫什么,因为开白花,当地人就管它叫“白花草”。
小喜鹊穿着她这次带回来的衣服,黑长裤白衬衫,是她们姐妹小时候的旧衣服,孩子长身体很快,新衣服只穿一季顶多两季就小了,所以大部分衣服都还是至少7成新。
“姐,城里啥样?”
“就是楼房比较多,人也比较多。你去过县城吗?”
“去过,妈妈去年带我去见过大姨,大姨家里真不错,干净得很咧!”小喜鹊蹲在杂草丛里,拔了一把草,掐了草叶,找了个石头,又捡了一颗小石子儿,在石头上把草叶砸成绿色的黏糊糊的草汁。
小姑娘的小手在她腿上的肿包上胡乱涂上草汁,“等一下就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