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
我抬起手,给她一记耳光,力道大得震开血口子,鲜血一下子漫过手心手背。
她双眼空洞的看向远方,泪水打湿浓厚的妆容,显露出原本清秀的模样,只是似乎有红肿,有伤。
我扯住她的衣襟,她似乎想到某些记忆,拼命地推开我,像推开极为恶心的东西,发簪纷纷掉落,整个人如同爬出的厉鬼:“别碰我!你们都别想摆布我,我花檀香死也不受你们控制!”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捋起袖子要冲过来。
我狠狠剜他一眼,藏不住的怨恨喷涌而出,他惊得步步往后退。
檀香大笑。
“这才是你!勾阵凶将,主杀戮,是你害的我,害的公子,你会害死所有人!”
“你这一生必孤苦无依,必流离失所,必见不到真心!”
“我花檀香不后悔,绝不后悔!”
她疯魔到极致,抠着脸,仿佛要把自己的脸生生扒下来。我按住她的手,还是没能阻止她在脸上划出鲜红的一道伤。
檀香跑到井口,双手攀住井壁,把脸沉了下去。不一会儿,才见她猛地甩出来,用长袖盖住脸擦拭着,走到我跟前,缓缓放下。
“你不是想问我,发生了什么?你看如今的我,是什么模样?”她漫不经心,冷漠而平静地移开袖子。
以前的檀香不算漂亮,但清秀温婉,整个人呈现出一股淡墨般的书香气质。
现在的檀香脸上都是青紫的印痕,原本细腻的皮肤布满蜂窝煤似的针孔,方才被浓厚的脂粉盖住,一经清洗,竟是些触目惊人的伤!
我抚上她面颊的伤,她疼得吸气,却还要挺立天鹅般优雅骄傲的颈背,笑得灿烂绝望。
她不是受尽宠爱吗?哪还有人敢伤她至深?我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的脸色都是漠然、见怪不怪甚至讥讽,顿时明了:伤害檀香的,不会有别人,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大。
檀香推开我的手:“可怜我吗?我不需要。”
我抱紧她瘦弱、摇摇欲坠的肩膀,疼得说不出话。
“就在驱傩之夜,公子让我在傩祠外等候,我却被绑到浴凰楼的最高处,任、人、玷、污!”
檀香使出浑身力气推开我,自己也倒地:“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只是想帮助你,帮助公子,我老老实实等在外面,为什么会被带到浴凰楼饱受欺辱。我不该遇到你们,我不该离开。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喜欢上公子。你们都没有心。”
檀香离开的时候,玉簪金钗撒落一地,她倔强的身影宛若蒲柳,一吹就倒。又仿佛高傲的锦雀,下一刻,振翅欲飞。
回到牢房,我躺在草甸上,浑身滚烫,却感觉不到痛感,想到白端死了,一颗心要跟着去了。
迷迷糊糊间,一股清香袭来,在肮脏腐臭的牢房里,显得那样特殊。我本想看看是谁,眼皮越发不受控制,挣扎几下,昏倒前只见一双绣鞋走来。
“她果然是凤血种脉,受尽折磨还不死。”女子的声音带着威胁:“停手吧,别耽误主上的大事。”
引来嘲笑:“为了所谓的凤血种脉,你们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是檀香。
“主上可是傩教的尊者,容得着你多嘴?”
“让他来见我。”
“你有什么资格?”先前的女子恼怒。
“你又凭什么摆布我?”檀香笑道:“傩教欺我柔善,世人骗我温良,你们害我眼下,我活着不是还相信你们的鬼话,是大仇未报,不想死。”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死寂的牢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用水将我泼醒,我看到一张肥美的脸:“葛老板?”
有人呵斥我:“混蛋,这是我们老大。”
哦,原来是他。我冷笑:“找我什么事?”
葛老板笑道:“姑娘是将星转世,七夫人不懂事打伤姑娘,我带夫人赔不是。”
“你不配。”我笑得也和蔼可亲。
“姑娘生气是应该的,只是还要留住姑娘一阵子。”
葛老板把我安置在一处别院。
院子清冷,檀香裹着衣袍站在院前,繁花落尽满院的枯骨。
她幽幽的说:“凤血种脉的诱惑,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凤血种脉”这词。
“那是什么?”
檀香没有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我看见葛老板的人将她的屋门钉死,屋里传来发泄般的吼叫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我透过门缝望去,她瘫坐地上,手上满满鲜血,发丝散落,狼狈而迷茫。
“老大说了,七夫人神志不清,要自个冷静冷静。”大奎引着我去隔壁的屋子:“你先住这吧,过阵子我们要赶往山阴地。”
大奎合上门,脚步声在檀香屋前顿了一时,很快走远。
这间屋子干净素雅,样样俱全。我褪下沾满血迹的黑袍,钻进一旁的浴桶里清洗干净。等梳洗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钻进床褥,疲倦将我拖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我想起身上的伤,发现又愈合几分。看来凤血种脉真的很神奇。
大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饭菜:“饿了吧,来吃吧。”
我摇头。
“没下药。”他夹了一口塞进嘴里,证明没有毒。
我这才下了床榻,顾不得用筷子,捏了块肉往嘴里塞,肉汁香浓,差点咬掉舌头。
大奎咂舌:“你们宋家没饭吃吗?怎么能吃出你这德性?”
“什么宋家?”我囫囵着,没听清他念叨啥。
“你是宋家二小姐啊。”
我哑然。宋家二小姐就是和我换衣服的傩女,他们至今以为我是宋绫。
宋绫是城主的二女儿,和宋罗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宋城主膝下无男儿,只有三个闺女,分别唤为“宋锦绣”“宋绫”“宋罗”,包含着锦绣绫罗、大富大贵的意思。
既然大奎还以为我是宋绫,为什么不能用这身份逃走。我停下动作,对他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先说。”他明显不信任我。
“你偷偷放走我,我让城主爹爹给你一大笔钱。”
大奎思索一番,内心天人交战,恐怕在想公子死后,许他的承诺没人兑现,何不跟我混。他似乎想好了,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可算数?听说老城主因你烧了罗城,救了傩鬼,跟你断绝血缘了。”
没想到她爹这么狠。只不过得罪傩教,连断血缘都能说出口。
“凡事都有对策,我爹终归是我爹啊。”我脸不红的道:“我有的是办法偷梁换柱,对外就说宋绫死了,我躲在城主府不出来就是。不照样有锦衣玉食,好吃好喝的。”
大奎闷不吭声收拾碗筷,我给自己倒杯茶,气定神闲的看他,其实手心出的汗快要黏住茶盏。
看得大奎忍不住了:“好吧,我有个喜欢的女人。你答应我把她一起救下,我便助你逃跑。”
“有何不可。”我嘴角抽搐,还要保持微笑。
我又不是真的宋绫。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要救其他人?我大罗金仙啊我。
大奎走后,我开始愁眉苦脸的想点子。只是第二天一到,传来了大奎的死讯。
听说他被绑在木桩上,死时一个劲的往东南方向看。
而我,就住在东南角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