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回王发话了,不管办也得照办。我立刻老老实实地搭箭,对准月亮比划了几下,放下弓箭道:“这里地势太低,有屋檐阻挡,请陛下允许卑职去花灯顶试一试。”
回王转而问白端:“小九,你觉得呢?”
白端面无表情:“让她上。”
“若是她射不中,你可想到后果?”回王眯起眼露出危险的眸子,显然想拿捏这个刚回来的儿子。
白端倾下身,鼻尖快要凑到我的鼻尖,低声道:“那就看叶护卫的本事。”
我忍不住说:“我没有本事,有的是脾气。”
你们等着,亮瞎你们的狐狸眼。
带着三分豪气,爬上花灯顶,再次对准月亮,很多人都在等我出糗,毕竟射月亮是多么的荒诞,但回王的话就像皇帝的新衣,明知道是假的,也无人敢戳破。
只是四王爷瞪王妃的眼神,可谓狼狈而凶狠,王妃静静地坐他身侧,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云桑从宴席上挑了两个梨:“射中了就赏你。”
我手稳脚稳身子稳,面色不改,淡淡道:“梨太小,换两个柚子。”
“还挺挑的。”云桑低头找柚子的空隙,给我千里传音:“你找死啊,敢答应他射月亮。”
“我还能拒绝?”
“不能。”云桑迟疑片刻,避开我殷切的眼神。
我决定不跟他废话,专心射月亮。
明晃晃的月亮甚是凄凉,清羽箭飞去的瞬间,带着诸多的不怀好意,笔直地朝月亮迸发,就在箭矢即将坠落的瞬息,绑在箭头上的烟花绚烂升起。
这突如其来的火花将众人的目光点燃,我下意识地看了白端一眼,方才察觉他的手竟有些轻颤,照理说怕的人应该是我,好歹我才是被回王指名要眼珠子的,他抖个什么劲。
忽然很想看白端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又仿似有那么微微的担忧。
白端这只小狐狸,差点把我算计到他老子手里,我得逮着机会坑回来。
回王望烟火映染月亮,由怒转喜:“你这小东西……”
我半跪下:“愿陛下身体康健,福寿延绵,与皓月同辉。”
回王笑声洪亮,一点也不像病重之人,只是他虽眼睛弯得深,但眼底毫无笑意,甚至透着试探意味的冰冷。
宴席有了烟火,更显得热情,觥筹交错下藏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回王特准我坐在王妃旁边,王妃摸摸我的头,满脸歉疚,而四王爷朝我举杯,不咸不淡的说:“叶卿今晚之后,必定大放异彩,前途不可限量,我王府能出一位搏陛下笑颜的人,也实属万幸。”
来回掂量“叶卿”这两个字,没想到他还真这么称呼。
“哪里的话,主公。”我回以深笑。
场面一派和谐,皇储和回王各自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我趁机观察十一王爷,果真人如其名的温澈。
再看七王爷和小王爷,一个勇猛果断,一个呆若木鸡。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我又把目光放在白端身上,他离回王坐得最近,偏着头,和回王交谈自若。
而其他异姓王爷,除了云桑,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约莫因为新任君候配合滕歌有功,整顿巽州有劳,回王特封他为君王爷,今晚本该侍奉御前,谁料来王宫的途中旧疾复发,只好返回新赏赐的王府里养伤。
一幕幕,一帧帧,写满几家悲喜几家愁,唯独不敢看滕歌。
他的眸光快要透过案板刺来,害我守着美食还觉如坐针毡。
“小扶,陛下喊你呢。”王妃的话打断思绪。
我朗声应道:“卑职在。”
“刚才忘问了,你是谁家的孩子,箭法如此了得。”
“是……”
百官中有一人起身施礼:“回陛下,他是臣的胞弟。”
望着那和白端相似的眉眼,心头倏尔一暖,叶默。
“待你学成归来,愚兄会在大回都为你铺好路,助你一臂之力。”他当年承诺过。
这几年偶有鸿雁传书,他在信中详尽描绘了王都的形势,也提过要我放下滕摇的身份,作为叶家人平淡度过此生。
我当时就回绝了。
想着叶家好不容易在王都重新站稳脚根,为了不让仇人忌惮,除了叶默走上仕途,叶荨在莲城种莲,叶晨跑各地经商,千辛万苦分散注意力,到头来别被我弄得重蹈覆辙。
至于为什么叫叶扶,只因为叶莫,并非叶家人的缘故。
回王见叶默站了出来,似乎并不惊讶:“你常说叶家有个经商的弟弟,可没说过有个会使箭的弟弟。”
“回陛下,这是臣的五弟,在家待得时间不多,喜欢到处跑。”叶默面不改色的替我圆着身份。
我脑子转得飞快,现在否认的话,不光我难自圆其说,叶默也有被迁怒的危险,只好顺着他的话,诚恳道:“回陛下,卑职无才无德,不敢跟两个哥哥相提并论,从小游山玩水不务正业,要不是这次碰巧救下王妃,也不会有幸站在陛下的面前。”
“无妨无妨,皮实点是好事。”回王摆摆手,此刻就像慈祥的老大爷,要不是他刚才想剜人的眼睛,我差点要被他这副和蔼的嘴脸所骗。
正要松口气,他又徐徐的问:“年轻气盛啊少年,听说你中意滕家的姑娘,不知道此事当不当真?”
一波接着一波,我紧张到头皮发麻,这次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
我中意滕摇的事,也就在王府里随便说说,没想到转眼就传到回王的耳朵里,要说王府里没有鬼,鬼都不信。
“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是你该知道,滕摇不是你能觊觎的。”他话锋一转,对滕歌道:“孤早就觉得,你家那个小师妹,龙凤之貌,不似凡品。你却屡次推脱她性情乖张,不受驯服,是个难堪大任之流。也不知道你这个师兄怎么当的,别人费心要争的抢的,你们滕家看不上,别人弃之如敝的,你们宝贝得紧,这次滕摇身先士卒,大破东夷奴,孤一定要赏她!”
回王明显话里有话,滕歌赶紧接道:“摇儿身受重伤,官职都卸任了,为陛下收复东夷城是她分内之事,说赏赐就是折煞她。”
“滕王莫急啊,孤不会听信谣言,那些个说她通敌叛国的人,孤都将他们的舌头拔了,送到你府上安慰她了。”
话说到一半,回王露出疲态,手指敲打案板,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在揣测回王的用意,而之前的传言也被反复咀嚼。
气氛变得沉重而压抑。
只有白端和云桑不甚在意地自斟自饮,同时若有所思地望向我。
正奇怪之前的传言是什么,回王猛地睁开双眼,迸发出精光:“滕家世代忠良,滕王公是国之栋梁,滕摇又大放异彩,说起来滕家的殊荣百年不断,所以孤觉得……滕摇当配储君。”
空气刹那间凝滞,只有酒杯掉落兀自发出的尖锐声。
脑海一片空白,我有种被命运愚弄的肉痛感……老狐狸何出此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