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满口答应他,摸了个酸枣塞嘴里:“去吧去吧。”
都说酸儿辣女。果不其然,我肚里的这位,就很爱吃酸枣。
白端把我当成他的眼珠子,看得紧,我也是倚着门看他走远的:“晚了,西塘可要被人钓光了,今晚吃不上鱼,就等着跪搓衣板吧。”
白端在门前的阡陌小道朝我淡淡一笑:“但凭夫人吩咐。”
他很喜欢说“夫人”二字,每天夫人长夫人短的,冷不丁要听不见了,还有点失落呢。我冲他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他不会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一如我跟随君帝派来的人离开时,步履蹒跚。
马车四平八稳又毫无意外地驶向王城,靡靡之音下是虚假到极致的太平景象,我太懂君帝了,他是个果决的性子,即便得不到七绝剑,也不会让灯华逃出来。
除非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我这条大鱼从始至终,都要上他的砧板的。
可笑的是,从跌落异世起,最见不得有人要刀俎我,我奋力蹦跶,以为能闯出一番天地,最后还是摔在砧板上。区别的是对我扬起刀的,是我曾发自内心依赖的人。
这该死的命运,从来没让我硬气一回。
我忿忿不平地多吃了几颗酸枣,结果吐了一车厢的污秽,君帝派来的人终于肯让我下车透透气,眼前的街市比以往更要热闹了。回王当政那会儿骄奢淫逸,除了大肆兴建酒楼宫殿,就是盛行涂脂抹粉的那一套。云桑便是瞅准时机,开了香脂软玉楼,一举成为有钱人。
然而眼下的王城,找不到一丁点脂粉味,到处是画斋棋社,满街只闻扑鼻而来的墨香味。
可再好的景致也掩盖不住王城的危险重重,我就是这么‘不经意间’的撞上一个妖艳货色。
“谁呀!敢撞你初拂爷爷。”那人拖着满头的翠玉珠钗,没好气的道。
我咬着牙唤了声:“姥姥。”
“我可没你这么大、大肚子的……嗯?”他揉揉眼睛。
我龇着牙挽出温顺柔善的笑:“我说,姥姥的,认不认得人?”
比我的嘴更快的,是我的腿。几乎上去就是一脚。
犹听一声杀猪似的叫唤:“你怎么还踹人呐!”
“抱歉,腿不听使唤。”我摸了摸大肚子,笑得那叫个腼腆。
这厮破口大骂:“你个胖婆娘!吃什么长大的,力道这么大。”
我也不跟他打太极了:“当然是……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八宝记啊。”
初拂眼睛一亮:“哦豁。有点意思。”
早些年为了防止扶摇军里混进细作,特地和灯华初拂等人商量了这个暗号。没想到今日用上了。
初拂认得我的相貌,但猛地一见,尚有几分不确信。如今听我念叨出暗号,这才相信我是滕摇。
君帝的人见我随意惹事,也不知道君帝耳提面命的交代过他们什么,不由分说地将我重新塞回车厢。初拂跟在后面喊:“等一下,她还没给我赔礼道歉呢,王城脚下岂容横行之事!”
“闭上你的狗嘴。”君帝的人丢给他几枚银锭子,又在他肩膀上架了把刀,我隔着帘子看初拂转怒为笑道:“好说好说。”
马车只停顿一小会儿,继续驶向院墙深深的王宫。
我不知道初拂有什么打算。以滕家目前的处境,唯一的希望,怕只有滕家飞龙了。
这边思索着如何脱身,那边宫门近在眼前,我看见本该留在城门口的蟠龙柱,被堂而皇之的搬到宫门口,便知道傩教入主王宫已成事实,千万年来王权和傩教一直相互制约,如今却被君帝一步步打破。
若是让回王那只老狐狸看到了,会不会后悔拿江山换我的一条命?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赌徒的心思呢,尤其是绝处的赌徒,连心都没有了,谈何心思。
我扬起帘子看见宫墙外飘起一层淡淡雾霭,而马车驶进的宫墙里只剩落叶萧瑟,那早已不知何为盛开的青竹林,早就成了墙角一排排死物。
寒风游走,竹林发出簌簌声,宛若妇人婉转低沉的哭泣。
人们说当今的静妃名字里镶了个“竹”子,所以君帝才会这么喜爱竹子。他为她种满承载她名字的青竹,也是爱她至深的昭示。
来王宫的路上,我曾无数次想过,经历了生死,再次见他会是怎样的画面,直到脚下是倾尽云端的青石阶,我想起了青竹小筑那段悬梯:他不是失去记忆了吗?怎么还会用相似的石阶?
可叹我挺着大肚子,还要一步步的爬石阶,脚肚子都在用力的发抖,生怕一不下心就前功尽弃了。
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有了肚里的孩子,不会轻易吵囔着死了。
在孩子平安的生下来之前,谁都不能要我的命。
石阶的尽头。
君帝站在缥缈云海中,深紫色的锦衣绣着特制的竹纹,从腰际一路延伸到胸口,仿似风中屹立的孤竹。
竹无心,则无伤。竹有心,则伤人。可见竹子……不是个好东西。
他看向我的眼神琳琅似水,积聚着千万种情绪,又胶着着一丝费解。
那一刻,我以为站在面前,还是那个信誓旦旦要护我一时风雨的君二少。
下一刻,他一开口便是极端冷淡的话:“这个孩子我不是叫你打掉么,为什么要一意孤行的生出来?”
打掉?
荒唐。
他话锋一转:“况且,我的孩子,岂能叫他人父亲。”
孩子?父亲?
我再也忍不住了:“呵,凭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