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没有抽回长剑,因为他看到那双垂闭着的双眼淌出了水痕。
他从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一个人的眉眼。
更没有在温柔的风花雪月美景里,这般凶残震撼地穿心杀人。
他看到微颤的长睫沾泪,像是画晕染开了水渍,在深邃的眉影里化成错落的墨痕。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走过那些笔锋,像是走过了浮生万千山水。
闭目如是。睁眼时该当是怎样的风景。
他第一次对一双眼睛感到好奇。
“很痛吧......”江月白问对方,实则是感到自己的心在痛——他第一次,为了一己私欲杀人了,还杀了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不痛。”
“可你哭了。”
他还第一次,让人流了泪。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缓缓从自己心口拔|出了已被染成鲜红的长剑。
“我说过,”他轻声安慰似乎已陷入错愕的江月白,“你杀不死我的。”
旧时世界于他而言是不相融的流水,他于此间世界而言也是不相融的过客。
他杀不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也杀不了他。
江月白看着对面人长剑穿心的地方在涌血,向外涌血又向内涌血,而后伤口缓缓闭合。
太虚幻了。
他几乎觉得这只是他在强忍疼痛昏厥过去的一场梦了。
难道是他坐忘虚空,梦中参透了十八式?
远方火光冲天!示警之音骤响!
江月白猛然从虚梦中回神——
风雪十八式的剑气此刻才冲破幽深的魔晶火林,浩阔风雪向着整个天魔山脉蔓延。
春风过境,遍落桃花。
盛夏骄阳,颠倒昼夜。
秋风过,白雪吹,血海尽成万里雪原!
“这......这是什么......”
“这是......风雪十八式成了!”
“深夜参透剑法?是......是北辰仙君!快!去找北辰仙君!”
营帐接连点灯,传音联讯此起彼伏,灵光飞书如密箭穿梭在黑夜:
“备战!”
“开结界!起阵法!”
一夜修身悟道,万古天人感应,参悟失传已久的风雪十八式。
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倾世绝学——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什么九霄魂断石、什么天魔血珀,都不足为惧!
寂寥的长夜转瞬之间战鼓擂动!
仙气互通灵息,穆离渊听到了那些穿梭来去的仙门传音里紧张的备战计划和兴奋的欢呼呐喊!
他摸索着拉住就要御剑而起的江月白,语调不再低缓,急促地说着:“你要守护苍生百姓,就别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不论是老是幼、不论什么模样。”
江月白此刻当他是梦中悟道虚影,便点了点头。
“一剑穿心,你的剑可以杀遍所有魔。”穆离渊抓紧了江月白的手,颤抖着重复,“一剑穿心......不要对谁心软、不要留一个活口!”
“好。”江月白向这道悟剑虚影承诺,“我记住了。”
穆离渊这才放开了手。
他听着江月白的脚步远去、又听到剑气乘风而起......
他终于睁开了眼。
消散的风花雪月里,他看到发尾飘扬的背影。
他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他的江月白,不论何时年岁、何种模样、近颜还是远影,都是这样让他恋恋难舍。
他来旧时光里见一眼心上人,也来与心上人道别。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
只要江月白在初见时就杀了自己。
往后余生再无痛苦折磨和腥风血雨。
穆离渊目送着那点雪白消失在远方。
也在这片初遇的战场等待自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