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倒是坦然,“怎么了?”
凤晔面上再不能做出无害的样子,反而皱着眉头万分严肃的道,“你太平静了,没有一点意外,这个消息也没能引起你任何兴趣,就好像……就好像……”
朝夕挑眉,“好像什么?”
凤晔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个合适的词来,可看到朝夕上挑的眉头却骤然之间豁然开朗,他猛地睁大了眸子,“就好像你根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段锦衣下了辇车便直入了内殿,一边吩咐朱砂,“待大将军来了直接请进来。”
朱砂不知出了什么事,可看到段锦衣的面色便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和段祺说,不多时,段祺便到了昭仁宫,朱砂如段锦衣吩咐的那般将其人请进了内殿。
内殿的段锦衣已经换下了祭服着了王后正宫绶裳,一身玄醺相间之色的裙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令人莫敢逼视,此刻坐在上首位上表情十分严肃,见人进来也不多言,只挥了挥手令朱砂先退下,带朱砂出去外面安静下来她方才看着段祺问,“怎么回事!”
段祺进宫之时本就面色奇怪,又经过了两个时辰的祭礼,这时候就更是疲累和烦躁焦灼齐齐涌上,因是没了外人,他也不用遮掩,随便找了个下手位安坐下来语气沉肃至极,“军报之上只有寥寥数字,具体境况还不知晓,我已安排了人过去,可这一来一去实在要花许多时日,况且那军报在来的路上已耽误了功夫,现在南边的情势完全不在掌握。”
段祺说着,面色更为沉郁,“军中素来安稳,没理由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何况还有段舸在。”微微一顿,段祺微眯双眸语气也危险了起来,“不过若是有人故意在这个时候算计段氏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南边的军情的确和往常不同了。”
段锦衣不知道段祺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南边驻军换防已经是铁定的事实了,段氏骑虎难下失去了依仗,而如今若是段氏军中暴乱的事被扯出来……只会给段氏雪上加霜,段锦衣深吸口气,“哥哥,你是明白王上的心思的,对段氏已有所忌惮,若此番处理不当,多半就会成为争夺军权的契机,无论如何,军权是段氏的依仗!”
段祺眉头皱的更紧,“我如何不知这一点。”
段锦衣只觉得黑云压顶心中沉郁至极,似乎从二月开始宫内宫外件件事都没有顺遂过,而今段氏军中也出了乱子,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阻止事情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更一步步的将段氏推到了悬崖边缘,咬了咬牙,段锦衣看着段祺的眼神便有了丝怨怼,所有的事情并非都是旁人之故,她自己的哥哥也越来越不为她们母子着想了。
段祺并不去看段锦衣的眼神,只攥了攥拳头命令道,“此事断不能散播出去,你想法子让王上的注意力转去别处,给我几日时间,南边军中我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段锦衣本听不得他这强硬语气,可不知想到什么却是忍了心中之气,她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反而顺着段祺的话道,“哥哥放心,王上的注意力马上就会转去别处——”
眉头维扬,段祺这才看向段锦衣,“此话何解?”
段锦衣高深莫测的笑笑,“哥哥晚上便知道了……”
第127章 少年之愿
凤晔定定的看着朝夕,越看越觉的诡异,今日天气有些阴郁,却也没有下雨,这会儿时近午时,更没有早上那般寒凉,可凤晔站在朝夕身前却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寒,抿了抿唇,他定定看着朝夕,“二姐姐,你猜王后和段祺此刻在说什么?”
朝夕不为凤晔之言所动,凤晔适才将她带到了内宫园林之外,她见此索性沿着廊道往前面荷花池走去,四周无人,视野开阔,倒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朝夕转头看了凤晔一眼,一个八岁的小孩而已,可哪个八岁的小孩会像他这般?
抬了抬下颌,朝夕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微芒,“王后和段大将军……我哪里知道。”
凤晔轻嗤一声,“段氏如今的局面不算好,今日早上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猜段锦衣一定急坏了,不过她再着急也没用,段大将军可不会害怕这些。”
凤晔说话之间面上又生出活泼笑意,朝夕看了看后面落后几步的子荨和凤晔身边的高大随从眉头微微一皱,“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
凤晔讶异一瞬,看着朝夕眨了眨眼,“什么我想做什么?什么我想要什么?”
这装傻一般的回答显然让朝夕不满意,她脚步一定,弯了弯唇看着凤晔,若她表情淡漠还好,她一笑,凤晔下意识便觉得脚底一寒,他微微退后一步嘿嘿一笑,“二姐姐,我实在是不知你在说什么,可若你好奇我有何目的……让段锦衣不痛快算不算?”
朝夕眯眸,黑曜石般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深思,凤晔笑意更为真诚了,他左右看看,倾了倾身子道,“我以为我和二姐姐如此亲近的缘故便在于此,怎么二姐姐难道还未看出来?我说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哎,我还能做什么呢?”
凤晔的表情十分痛心疾首,朝夕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是深沉的,“你是个小孩子,可你做的事情怎么都不像个小孩子,我甚至在想,是谁教会了你这些?”
凤晔耸耸肩,“能教我的只有我母亲,可我母亲教我人要与人为善,我倒是听了,可她的处境却让我不甚认同这些,后来她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就更觉得母亲她想的太简单了,再后来大概是这宫中的世态炎凉,是这些主子们的勾心斗角教会了我更懂。”
凤晔表情并不凝重,说着两手一摊甚至有些无奈,“怎么办,这世上就是有人天资过人无师自通,我就是这种人。”说这话凤晔唇角一勾,“二姐姐不也是吗?”
朝夕看着凤晔,凤晔的母亲虽然诞下了凤晔,可位分十分低下,即便有王上宠爱也避免不了这宫里的迎高踩低,凤晔小小年纪便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性自然不同些,再后来没了母亲没了依仗,要想在这宫里存活下来,不聪明一点怎么行?!
大抵是朝夕的眼神太过深重,凤晔又嘿嘿笑一下,表情更为灿烂了,“想来二姐姐是明白的,无人护佑嘛,自然只能自己保护自己,那么……二姐姐想要什么呢?”
话锋一转,凤晔竟然问起了朝夕,朝夕眉头微抬,“我?”
凤晔点头,头一歪,上下打量几下朝夕,“若说二姐姐回来没有目的……我不信。”
朝夕弯了弯唇,“我回来自然是为了拿回身份好与燕世子大婚。”
凤晔学着朝夕的样子眯了眯眸,又忽然轻笑一声开始一副大人样子高深莫测的摇头,“不是的,二姐姐在骗人,二姐姐的目的怎么会这样简单,何况……”
他一下停了话头,朝夕不自禁问,“何况什么?”
凤晔又耸耸肩,一转身看向远处的荷花池,“何况我第一眼看到二姐姐便觉得二姐姐是能陪我很久的人,我不会离开蜀国,二姐姐又怎么会去大燕呢?”
朝夕一愕,倒是没想到凤晔会有这般感觉,随即便开始怀疑凤晔这话是真是假,她出神一瞬,这才失笑摇头,“你这话全无道理,又怎能凭你的感觉判断我的去留。”
凤晔又转过头来看她,“第一个让我有这感觉的人是柳济。”
说着他看向远处和子荨站在一起的高大男子,“他非蜀国之人,大抵是蛮族之后吧,原来叫多吉,我母亲姓柳,我便改了他的名字,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他能陪我许久,强自求了父王将他留下来做我的侍从,他已经跟了我四年了。”
朝夕转眸看向那边,便见子荨和柳济都看着他们这边,二人眼底的关切都是留给自己主子的,朝夕性情淡漠,也不会对谁产生这般感觉,然而凤晔这样一说她心底到觉得微微动容,再看那柳济,神行比一般蜀国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健硕,一看便有蛮族血统,面容虽然生的方正木讷,可那双眸子里对凤晔的瞩目却不是假的,王宫险恶利欲重重,即便是相伴多年的主仆都有可能不能完全信任,凤晔能得这样一个忠仆自然是极好。
大抵是朝夕的目光让柳济有些不安,他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的动了动而后便求助的看向凤晔,凤晔嗤笑一声,“二姐姐莫看了,柳济这人看到女子便会脸红的。”
朝夕便收回目光,她今日自然不是来和凤晔帘络姐弟感情的,可觉得与他消磨几刻时光也并无不可,一时无话,凤晔大抵觉得适才说的太对了忽然对着眼前的荷花池叹了口气,“这宫里的景致看了百遍千遍真真是无趣极了,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啊。”
说着一顿,他语气又昂扬起来,“二姐姐,赵国如何?燕国如何?淮阴又如何?”
朝夕看着凤晔,从开始到现在,只有此刻她确定凤晔的问题是出自真心的,他目光晶亮,如坠星辰,是对这江川山海无限的向往,朝夕心底忽然有些复杂,黑暗如山洞阴暗里噬人血肉的魔鬼,又明亮如眼前好奇如画江山的皎皎星辰,才八岁的凤晔,竟然让她有种久违的动容,浅吸口气,朝夕这才认真的道,“赵国民风悍勇,赵人亦多智,赵国之景比不得蜀国,然高山大川亦雄奇巍峨,燕国……燕国冬季漫长,燕国人不屈坚韧……至于淮阴……淮阴在蜀国以北,合南北之妙,又是要塞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朝夕分明是很用心在说,可说至一半凤晔忽然忍不住的笑起来,她眉头一皱,禁不住生出一丝恼意,而凤晔却笑意更深,看她的眼神还有几分无奈,“哈哈哈二姐姐你真的是好无趣啊,谁要听赵人是不是多智燕民是不是坚韧啊,谁要听淮阴是不是要塞之地啊……”
朝夕皱眉,“赵国土地贫瘠,赵人各处农耕之法却因地制宜十分讨巧,岂不是多智?燕国常年严寒,燕国的铁骑所向披靡位列五大侯国之首,岂非是坚韧不屈?淮阴……”
“好了好了好了……”凤晔一脸害怕的摆手,“二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问你,哈哈哈你竟然还如此认真讲与我听,你在外多年竟没发现这几国任何一点好玩之处吗?算啦算啦,我以后自己去看,我只以为你表情少已经够无趣了,没想到你是真的如此无趣哈哈……”
朝夕皱着眉,一时不知如何接凤晔这话了,凤晔问的难道不是燕赵民风?好玩之处又是什么?她只看到了燕赵民情,只看到了燕赵大战,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她无趣?凤晔一边笑着一边跑开,许是为了在她面前表现,还用起了还不那么熟练的轻功,脚尖轻踏,他跃上了荷花池边的白玉栏杆,跌跌晃晃的朝前面疾行而去,一边还笑着说“我自己去看我自己去看”,朝夕从不怀疑自己,可这会儿她竟有些微迷茫,她真的……如此无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