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富丽的王宫,教皇厅显得更加肃穆空寂一些,建筑大量使用了黑金两色来勾勒线条,特意拔高的石柱和穹顶都扩大了视野的辽阔感。
戈尔多踩着刻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一步步往长廊的幽深处走去。大概走了有一刻钟,他们在一扇金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请进吧。教皇阁下已经等待您许久了。”
说这句话的人朝着戈尔多一鞠躬,却没有再给戈尔多领路,而是恭敬而静默地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戈尔多打开了那扇门。
入目的是几百支明亮的烛火,以及满壁的书籍。
教皇就站在书桌边,他的身影和高大的书墙比起来显得不那么起眼。
“你来了,孩子。”教皇挥了挥手,满天的烛光有一瞬间跳跃了一下,一把椅子从角落里无声地挪到了书桌的对面,“请坐吧。”
戈尔多:“……”
他看着教皇在烛光下柔和却沉着的面孔——那张脸可以说是三十岁,也可以说是四十岁,但要说这是一张老人的脸,也实在太过牵强。
戈尔多对教皇的“年轻态”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走到那张椅子上,坐下:
“夜安,教皇阁下。”
“夜安。”教皇和蔼地回复道,“很抱歉我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把你请到了我的书房中做客——其实我们本可以建立更和睦、更亲密的友谊的,可惜时局所迫,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的确得感谢您救下了我家里的孩子。”戈尔多微笑着,直奔主题,“但,如果我能马上看见他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会更感谢您的。”
“那是当然。我没有拿那个孩子威胁你的意思。他现在正睡在离这里不远的客房里——你离开的时候尽管带上他,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的。”教皇笑着十指交叉、并了并手掌,“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恕我冒昧。往日的所见所闻,让我不得不警惕一些。”戈尔多说。
“哈哈哈,你难道是在担心我会对你下手吗?不会的,孩子,我明白你与旁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这个挤满了庸才的世界上,预见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可不容易——我可是相当惜才的。”
“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戈尔多唇角的笑意一凝,锋芒毕露,“请问您这个时候找我,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呢?”
“我们先说说你想听的那些东西吧——对了,关于你的母亲。”教皇说道,“说真的,你和你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你微笑的样子又更像你的父亲。可以相见,如果你的母亲还在世,她肯定也会像你父亲那样视你为珍宝——说到这里,你大概懂我的意思了。”
戈尔多当然明白。
领主爹这么喜爱戈尔多,自然是因为深爱着他的母亲。爱屋及乌罢了。
“你不仅长得像你母亲,连那股聪明劲儿也非常的相似,你的母亲也是个天才。”教皇笑着眯了眯眼睛,“否则,当初我也不会帮助她谋取王位。”
戈尔多:“……?”
“我不知道你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疯女王的陨落的确是我一手谋划。但,那个没什么心计的小姑娘本就不适合做国王,相反,你的母亲虽然是国王的私生女,但是她为王的资质却是一等一的——所以,我们有过约定。”教皇的微笑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会帮助她成为女王,而她也会帮助我解开一些难题。嗯,魔法上的难题。”
“……神纳教的遗产,沉睡着智者灵魂的头骨。”戈尔多轻声说道。
“没错,这些你果然都查到了。”教皇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母亲的魔法资质也是举世无双,虽然天赋都点在了黑魔法上……总之,我们一起合作研究过一段日子,那个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也与她做过约定,要把她推上王位,作为回报,我们将会共享头骨的秘密,一起迎来真正的永生——什么是真正的永生?灵魂不灭即是永生。生与死是圣主给我们设下的考验,也是人间与神国之间的天堑。要跨越这道天堑,不是一般的天才能够做得到的。但我相信我和你的母亲能做到……”
戈尔多:“……所以呢,你们后来为什么又分道扬镳了呢?”
教皇:“因为那个该死的卡萨尔·莫兰……哦,抱歉,我忘了那个男人是你的父亲。但卡萨尔·莫兰给你的母亲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不想当国王,也不想再和我一起探索永生的奥秘了。”
“你母亲是这么跟我告别的——‘我不想求什么永生了,我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很好。’”教皇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压抑不住怒气,“结果呢,没几年她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可见为了爱情放弃永生是有多么的不明智……”
此刻,教皇仿佛满脸写着“什么爱情,都是狗屁”八个大字。
戈尔多:“……”槽点有点多,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也无计可施。”教皇恢复了冷静,“这么多年下来,当初被我勉强推上位的傀儡皇帝也有了自己的意见。他想玩弄制衡之术,削弱我的同时也削弱和你一样真正身怀王血的潜在继承者们——他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没有那顶王冠,他甚至都不具备和我们这样的人谈判的资格。”
“所以,孩子,我想说的是,我和你母亲的交易完全可以继续。我可以利用教廷的影响力,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国王。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堪破头骨的秘密,真正成为这片大陆上永生不灭的统治者……”教皇用充满诱惑力的语言说道,“然后把一切你觉得碍眼的东西,统统清扫完毕。”
第一百八十章
“……不得不承认, 您的提议相当诱人。”戈尔多说道,“但我但是并没有需要王权才能扫荡掉的、非常碍眼的东西。”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明白,教皇的永生其实就是在画大饼。即使他现在已经返老还童了, 离永生的概念也还远着呢——虽然能当上国王是实打实的利处, 但是依靠教皇的帮助当上国王,就意味着接下来还要和他一起合作,“不择手段”地研究所谓的“永生”……然后脏了自己的手。
教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向是不在意牺牲多少人的性命的。他现在能保持充沛的精力和魔力, 也和他之前榨取其他人的生命力有关。
和这种人合作, 相当于与虎谋皮。
但是现在海因茨还在对方手上,戈尔多也不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拒绝对方。
戈尔多沉默了片刻,“但是我听说——已经有一颗头骨和亚特里夏融合了?”
“啊, 你是说亚特里夏·霍恩,你的导师?的确是这样,没错。”教皇神色不改, “这也算是我的一时疏忽。但要剥离他身上的头骨不难。只不过他身上的魔力会被抽干而已。你是想保住他的性命吗?那再简单不过了——如果你成为了国王,那你想怎样补偿他都可以。”
教皇走近了几步,双眼紧紧盯着戈尔多的面容,似乎是不想错过他脸上每一丝神态:“你觉得如何?”
黑发的年轻人坐在原地, 沉默了片刻, 直到那神造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隐隐带着兴奋的笑容。
“好啊。”他说,“那就这么定了。”
……成功了。
教皇心中叹息道。
戈尔多·莫兰和他的母亲太过相似,他们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天才,所谓世俗的王权、永生的快乐, 这些其实都不足以吸引他们, 真正能够吸引他们的是能带给他们新鲜感的东西。这源自于天才的自负。
当年卡吉娜的自负是被卡萨尔·莫兰给击碎的, 用的是爱情的重锤。卡吉娜的善变让教皇措手不及、扼腕叹息,但也只能认命,或许这就是王室血统里一脉相承的东西——疯女王陷落于爱情,卡吉娜也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了一个男人,她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如此相似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在戈尔多身上,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他毕竟是个男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做国王——倒不如说,成为国王能够使他更好地征服心爱的女人。权势和爱情对于戈尔多来说并不冲突,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