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亲长在一日,孤独的孩子便算不得是孤儿。
夏峥饮了一口酒,欣慰道:“幸而宫中还有一位娘娘可以庇佑你,倒让我可以安心些了……”
然而话锋一转,带了一些躲不开的忧愁:“只不过陛下年岁渐深,贵妃娘娘又膝下无子,这样的庇佑怕是难以长久……”
哪怕是在阴陋的牢狱里,夏峥最关心的,还是女儿的安危。夏之秋心中愈加愧疚,自己辜负了他的筹谋,转而投了敌营,这是明晃晃的背叛。
她仍低着头给他夹菜,只是动作难以掩饰地慢了些,最后,还是一滴眼泪砸破了这粉饰出来的太平。
夏峥停了筷子,觉察出不对劲来,再看女儿,那眼眶红得分明。
“他是不是为难你了?”酒盏磕在桌上,溅出了一半的酒。
“没有……”夏之秋知道自己的鼻音很重,说什么都难叫人信服。
就在此时,狱卒来催人了:“时辰到了时辰到了啊!赶紧收拾收拾出去!”
像是有了一个可以逃避的借口,夏之秋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口中固执地安慰他:“没有……没有为难我……”
“秋儿,楚藏他不是个好人。你若不喜欢,心里不想嫁,便不要答应!阿爹就是身死,也不要让你用一辈子去陪葬……”
牢门的锁又一次落下,夏之秋转身回望——父亲头上的白发不知何时大片大片地冒了出来,头发散乱着,面容疲惫而沧桑,一双眼睛担忧地望着她——她已经有些记不得父亲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此时的夏之秋并不知道,这仓促的回眸一瞥将成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如有岁月回首,如果有人告诉她,这场相见一定不会这样仓促地收尾……
夏峥的手紧紧攥着牢门,指节已经微微发白了,他喊着,像是喊出了十几年来的隐忍:“秋儿——离开中都吧……你的根在江南,那是你娘长大的地方——去寻你外祖,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会的……他一定会的……岳丈最属意的就是书香人了……
江南皇商的府宅,是自己这辈子也没能踏进的地方。
但是秋儿可以,她是他循着岳丈的喜好精心养大的,知书达理,四艺精通。他入不了那扇向他紧闭了一辈子的门,但那扇门,一定会为他的女儿打开!
——十几年来,这样执念积深的一句话,一直抚慰着男子逝妻的伤痛,也在冥冥之中浇灌了一个女子浅薄的人生,从呱呱坠地,到红妆待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