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宝茹一直看着于先生的脸色——借此估计同学们的成绩。于先生是宝茹在这儿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夫子,不过他今年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虽没那等牙齿摇落的古稀老人让人不做多想,但到底已经不算在男女大防里了。

于先生大概是年纪的缘故,并不如何严厉,反而如同家中长辈一般和蔼,只不过这一回考评时却和平常相去甚远,一直板着脸,最多就是点点头之类,倒教人紧张起来了。

宝茹抱着琵琶坐在琴房中间准备的一把鼓凳上,重新调整了一下琵琶的位置,对着于先生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弹奏《簪花髻》。

宝茹左手捺、带、擞,右手或弹,或挑,或夹弹,或滚,或双弹,或双挑,或剔,或抚,或飞,或双.飞。指尖飞舞,若是以前有人告诉宝茹她真能摆弄这样古典的乐器,她是决计不信的,可是这却真的发生了。现在的宝茹和任何一个古代闺秀一样,擅长这些曾经的她喜欢、欣赏,但从没接触过的东西。

弦清拨刺语铮铮,背却残灯就月明。赖是心无惆怅事,不然争柰子弦声。《簪花髻》是以悲剧收场,这一段也是无限惆怅的,宝茹揣测其中情绪,尽力感染。这时候她的心绪早就从于先生的脸色上转移开了,只有这曲,这声,这琵琶而已。

其他女孩子的惊讶都掩饰不住了,等到最后弹月琴的玉楼演奏完毕,大家出了琴房才一个个盯着宝茹。

素香道:“竟没想到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今日可教咱们听住了,这才知你为何偏偏弃了琴,选这琵琶,的确是有灵气的!”

或许宝茹如今的技巧还只是初初入门,但艺术类的技艺都有另一种感性的评鉴。不在于技巧高超,曲谱艰深,只在于那一点感染力而已,从这上来说今日宝茹的《簪花髻》真是绝了,就是双喜班弹琵琶的苏喜官也只是这样了。

宝茹自觉刚才很好,竟比平常练习还要强得多,但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如何做到的,只得道:“我哪里深藏不露!我现在手心还是一团湿汗,却不知为何比平常要强,现下要是我再如方才一般弹奏一遍,却又是不能了。”

众人却不信她,只嬉笑着往书厅去,上午在书厅还要考评书文呢!

等到书文考试完毕,总算是到了午间吃饭,大家上午都多少有些劳累。一边吃饭好娘一边追问玉英刚刚书文题目的答案,她手边还放着纸笔,她正在算自己错了哪些。

宝茹忍不住道:“吃饭时就消停些罢!既然已成定局,三日后无论如何也会知晓的,又不会有什么变化,知道这些只怕下午还要分心喱!”

和蒙学时不同,学里是暂且不说成绩的,而是考评完了再与她们说。

玉楼也在一旁说:“是呀!我是最差的,我都不忧心,你们一个个倒是如蒙大敌了,这叫我情何以堪!”

就连玉英也道:“现在知道只是徒增烦恼,却于事无益。”

白好娘只好把纸笔都收拾起来,只是嘟囔道:“我也知是这个道理,但就是心有疑虑,忍不住求一求心安么,忍不住的!”

这些都是功课考评中发生的琐事,直到第三日下午考评了下棋——这时候说下棋只是指围棋而已。下棋结束,大家进女学堂后的第一回考评才能算完

围棋考校全然是看胜负,大家抽签得号,两两下棋,赢者再赛。总之是第一名和第二名评甲等,第三名和第四名算乙等,其余的都是丙等。这倒是有运气影响了,若是谁一开头就遇到了宝茹或是玉英,那就一切休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一个刺眼的丙等了。

最少只用一盘,最多也不过是三盘,她们棋力也不强,胜负分的很快——宝茹和玉英不出所料地拿了甲等。她俩个对弈时其他人都过来围着看,棋子黑白,不发一言,毕竟围棋有个别称就是‘手谈’么。两个人的考量、计算和攻守都在棋盘上了。

玉英对着棋盘上分明的情况苦笑——宝茹在算术和围棋上的水准是远远超过大家水准的。只能中盘投子认输。

玉英一面收拾棋子一面道:“还是与你差了这许多!你刚才那一手‘压’看着真是俗手但却让人那般难受,真不知你是如何有这般多的妙招的。”

宝茹只能回她一个浅笑——她也不能说其他什么了。上辈子她就会围棋,虽然水平不高,但她的表弟算是个业余高手,而且还很热衷于培训她,各种名局,各种死活题都会发给她一份。虽然宝茹没用精力把这些变成经验提升自己,但她心里的见识确实高了多少。

古人下棋和现代人有很多规则是不一样的,但本质没变,很多东西都用得着,而且围棋确实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丰富的。所以要宝茹说她自己有多少棋力她是只能摇头的,她也就是仗着自己‘见多识广’,所以才常有一些‘妙手’,只不过是欺负小孩子的手段。真有高手,她哪里还能施展。

玉英还要和宝茹讨论些这盘棋里两人的布局,毕竟到了中盘她就溃败了,至于官子更是没有,只有从布局上找找自己的问题了。偏她布局时觉得没有一处不合心意的,现下她知道自己布局时就落了下风,但却不知其中是输在哪儿。

但是其他女孩子不让,周媺温声道:“好容易都完结了,且放松心神罢!若要讨教的等着下一回,连着十回八回的,今日大家都先不管这些正经的事儿了吧!”

宝茹这时候也收拾完自己这边的棋子,提议道:“明日大家来看考评成绩,这就要放避寒假了,咱们自然是要聚一聚的,不若商量一下明日去哪里耍!”

宝茹说完,不等大家讨论,素香最先抢着道:“当然是我家‘洛园’呀!这时候‘洛园’的景色最绝,正是大家都去的时候呢!”

第66章 少年真心

到了第二日, 大家从徐娘子那儿取了考评成绩后还是去了‘洛园’。毕竟她们还是要选一个地儿聚会, 洛园近日正是风光最好时, 酒菜也是一绝,素香又这样相邀, 为什么不去呢。

宝茹以前没来过洛园, 素香在前头领着大家往定下位子去。这和周媺家的悦东楼又很不同了, 悦东楼是常见的酒楼样子,闹市高楼。而洛园却并没有设在闹市, 周围倒是没多少商铺, 安静的很。占地比一般酒楼大得多, 和花园子倒是一样了。

洛园里头有不同的小院,造了不同景来,这是头一等的花费, 就如同一般酒楼的包间一样。其余的还有一些平价些的,譬如洛园荷花池周遭散落了一圈赏花亭, 这也是能摆宴的地方, 荷花盛开时这儿比小院还难得预定呢!

宝茹她们没想过预定院子什么的, 毕竟太贵了,会资可不是这样花用的。而是在‘梅廊’定了位子,梅廊是一处游廊,转转折折,两边遍植梅花,这时候梅花轻绽,景色最佳, 要不是有素香的关系,这样的位子可不是前一日说,后一日就能有的。

一行人到了梅廊,这条游廊不长不短,松松散散摆了十几组桌椅,女孩子来时已经有一多半已经坐满了。宝茹她们也坐下,游廊自然是四周空敞,目前梅花,暗香扑鼻,只怕这景色也能为食物增色不少吧!

宝茹隐约还听见一点咿呀吟唱,不由问素香道:“这附近难不成还有个戏园子?我倒是听见似乎有些音儿呢!”

素香道:“我家酒楼也是有些唱小曲的靠着吃饭,但那都是各处院子里的才叫,听不到的,若说外头唱戏,那就只能是湖心亭上正唱着的几个女先儿了,只是那也隔得忒远,你竟能听清。”

湖心亭就在荷花池中心,这时候池子里也只有残枝败叶了,只能另想他法招徕生意,于是请了几个有些名气的女先儿,或是唱戏唱曲,或是说书。效果倒是很好,那儿的客人最近也多。

美食、美景、美声,三美俱在,女孩子们自然欢畅。

周媺道:“时候倒是过得极快的,来学那一日仿佛还在昨日,今日竟然就拿了考评成绩。”

素香接着道:“只是不知咱们这样轻快的日子还有几年好过,今日上学,明日游园的,也只咱们这样大的小娘子能了。”

爱姐撅着嘴道:“就不能不提这些么?好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哪管日后如何?难不成管了就能改了,最见不得你们几个为这些忧心忡忡的样儿了!”

宝茹给每人倒了些梅子酒,道:“爱姐这回说的格外在理,只管欢喜过日子呢!当浮一大白!”

说着一杯梅子酒一饮而尽,只是立刻小脸皱成了一团——又苦又酸!比她上辈子喝过的高粱酒都不如!大家本来气氛有些低落,就是有爱姐开导一句,可其中几个死心眼的哪里容易开怀,但此时见宝茹的样子倒立刻笑了,实在是样子太可乐。

玉英抿了一口道:“你当是之前当水一般喝的蜜水不成?这回吃亏了罢!”

这一回大家说的话其实平日也偶尔说过,但宝茹却不知为何,在回了纸札巷子后见着郑卓——两人原本只是坐在廊下说些话儿。她却说出了女孩子们谈话的内容。

“我那些同学都是出挑的,不是一般女孩子,聪明的很——可就是太聪明了。你看咱们巷子里的人家,哪家的女孩子不会想想将来有个好夫婿,一生的指望都在他身上了。”

说到此处宝茹冷笑了一声,道:“可是世事就是这般艰难,把这些活泼明艳的女孩子生吞活剥了,最后变得和她们的母亲没什么分别——不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去想‘心有灵犀一点通’。只要丈夫守着礼法,不会宠妾灭妻,始终给自己正室的体面就是了。”

“至于日子如何过?自然是孝敬公婆,照顾小叔小姑,教养孩儿,打理内院。日复一日,小心翼翼,直到儿子长成,一朝‘媳妇熬成婆’,这才正经有了一点安心——算是于夫家有功。到了这地步在夫家才算有了依仗,长辈会给做了婆婆的媳妇一些体面,丈夫再如何胡来也不会把生育子嗣的她休回娘家。”

“若是个浑浑噩噩的,这样囫囵过去,无悲无喜,也没得如何烦恼。可是她们太聪明了,想的清楚,看得透彻,这样的日子让她们心寒。可是又什么法子都没有,一句认命就是了。”

郑卓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越是往下听心就越是往下坠。他从没见过宝茹这样,神色冷淡又嘲讽,但眼睛里像烧着火苗,愤怒而痛恨。平时的或甜美,或狡黠,或娇气,或体贴,都是全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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