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心里满意,但还是道:“好是好,只是这些屋子里还空落落的——这儿光是院子就有好几个,屋子也有大几十间。咱们纸札巷子那边的家里虽存着一些家具摆设,但是在这儿是完全不够的,恐怕还要采买定做。”
宝茹没说的是只怕这还要花一大笔钱,这钱不会比之前整饬宅子来得少。所谓破家值万贯,一个家里七七八八的东西盘算起来那就多了,更何况是一座这样大的宅院。
姚员外听了宝茹的话是浑然不在意的,家里在钱庄上有白花花银子躺着,哪里都用不着。而如今是唯一的女儿一辈子只有一回的大事,他这会儿只想漫天地花钱,这积极的样子,比之前拿钱让宝茹做生意还踊跃。
宝茹就只听姚员外喜气洋洋道:“那是应该的花费!可不许省着。这事儿是个细致活儿,我和卓哥儿两个大老爷们都是做不来的,你如今又忙着‘甘味园’的一摊子事儿,也是脱不开身,这就只能托付你娘了。只是你也要常常在旁参详,这是你以后和卓哥儿住的屋子,也要紧着你们的喜好不是。”
一般闺中少女听到这‘这是你以后和卓哥儿住的屋子’只怕就要羞的不行,但宝茹自然不会,她反而抱着旁边姚太太的手臂撒娇道:“哪里要看我和郑卓的意思?爹爹娘亲也要一同住进来啊,你们住着正院,我郑卓就只要一个小小的院子就可以了。”
看着宝茹比出一个小小的手势,姚员外姚太太都忍不住笑起来,姚员外还道:“这丫头!你自己就这样说了,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以后你就和卓哥儿是夫妻一体了,什么事儿难道只照你想的说。”
其实姚员外这话也是白说,郑卓是入赘,姚员外姚太太理所当然地跟着他们住。家里既然有父母,正房自然也是由父母居住,所以刚刚宝茹的话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是姚员外的话古怪的很——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这是怕郑卓心里芥蒂宝茹快口直言,在替她描补。
宝茹却不‘领情’,直接对郑卓道:“刚刚爹爹那般说话,你来评判,是爹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宝茹此时笑得鲜妍明媚,少女之美不可逼视,更何况是在郑卓这个有情人眼里——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觉得宝茹说的都对,但是又想到姚员外是长辈,这样驳了是不是不好,一时犹豫起来。
不过最后还是抵不住宝茹瞪着他的眼睛,只得道:“宝姐儿说的都对!”
宝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立刻得意地望向父亲,姚员外难道会因为郑卓驳了他生气么?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这说明了郑卓已经被宝茹管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了,这才是他最欣慰的。
旁边的姚太太如今是越看郑卓越喜爱,忍不住对女儿笑着教训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嘴里一点礼数都没有,早几年还知称呼卓哥儿‘郑哥哥’,如今不是‘你’啊‘你’的,就是直呼‘郑卓’,没有一点规矩!”
宝茹想反驳来着,但是按着这时候的礼数规矩她确实不对,甚至她都不确定作为古人的郑卓介不介意——或者他是介意的,只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一直在忍让?宝茹惴惴不安地想着。
宝茹没法子解释自己不习惯叫别人‘郑哥哥’之类的称呼,觉得肉麻。但是旁边的郑卓却开口了,只道:“伯母不要责备,宝姐儿一惯这样,对着别人才客客气气的,真和你亲才这般随意。她这样才是不与我见外,我高兴还来不及。”
宝茹听着郑卓的话眼睛立刻就亮了——不是为了他替自己说话,而是为了他懂她。他明白她的心情习惯,知道她随便的样子不是失礼,而正是示好,是亲密。
姚太太看着两个小的竟是这样,心里高兴,嘴上却道:“我可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两个小儿女正是欢喜的时候。卓哥儿眼里你是没一处不好的,咱们说出来竟是做了坏人了!”
这话说完。郑卓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宝茹依旧是笑嘻嘻的,不言语,只冲着郑卓眨了眨眼睛——她完全没有半分害羞的意思,这完全就是坐实了姚太太的话么!
姚家人一同看新宅子,如何欢声笑语,和和睦睦暂且不提。只说这姚家以看新房为开始,正式开始加紧筹备起宝茹和郑卓的婚事来——其实他们的婚事早就从方方面面开始准备了,但是这是到了各项功夫都收尾的时候。要是做得好自然样样都好,要是做的不好,自然就十分难看了。
宝茹和郑卓的婚事分作两块儿,一个是当日婚礼的宴席仪式,另一个则是宝茹的嫁妆。说来一般人家嫁女儿后一条是重中之重,前者只是虽然也有,但是是小头。若是招赘的人家呢,大抵只在前者上做脸,嫁妆什么的就随意了。
毕竟若是与赘婿和离,对方也拿不走一两银子,这家业到底还是女家的,那么嫁妆还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个左手换右手的游戏罢了。若是真认真准备嫁妆的人家,那大抵就是图好看,就如同明明是招赘,却偏偏让女儿从外祖家出门,做得一应和普通成亲一样。
宝茹家是招赘,但是确实很重视给宝茹准备嫁妆。有一点是姚家多年没有喜事了,正想要越好看越体面约好。但更深的一层是,姚员外姚太太膝下只有宝茹一个,特别是姚员外,对着宝茹就是百般疼爱——从小为她准备嫁妆,只想着一日让她风光大嫁。
这嫁妆从宝茹小时候开始积攒、计划,虽然如今宝茹是招赘了,但是姚员外还是决定要给宝茹拿出一份好嫁妆来。这既是不想让宝茹比起别的女孩子少些什么,让她的人生大事更加完满,也是对自己这些年花的心思的一个交待。
嫁妆里头最大的一批是家具,这可不是小门小户的,陪嫁家具就只有几样家伙,而且体制还不大。姚员外弄出的是高门大户嫁女儿的架势——说来姚家给宝茹准备的这一份嫁妆比起那些高门大户也不差什么了。
那些高门大户,大抵有这几类——有世袭传承的爵位的亲贵人家是一类,族中有高级官员支撑家族的是一类,地方豪强又是一类。至于顶级大商人,也能归于地方豪强了。不说有些人家就是在这高门大户里也不见得有钱,这年头空有架子的亲贵和穷的底掉的官儿还少么?
就是那等真有钱的人家,女儿嫁人又能准备多少钱——家里难道就只有一个要出嫁的女孩子了,她一个就抵得过全家?家里有钱如何,权势滔天如何,这样的人家往往是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还有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
所以外头看上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但实在说能拿出多少银子为一个女孩子置办嫁妆就不好说了——这些人家的嫁妆往往由家族官中出一份,其余就看亲身母亲的补贴了。官中出多少,一般下头的人家不能得知,但在这些人家内部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大抵就是一两万。或者有那大商人之家嫁女儿进权贵之门提高门第,拿出一笔令人咋舌的嫁妆来,这也是有的,但是不能算在一般情况里。
一般就是这一两万,若是庶出的女儿,没得别的补贴,也就是这些钱置备了,若是嫡出的女儿还能得母亲的一些补贴。多少也不好说,这也要看母亲本身的身家,以及女儿别的嫡亲兄弟姐妹多不多。但是一般而论,能有个三四万就十分了不得了。
至于宝茹有多少,不能比那些头一等的贵女,但是由于她家的全部家财都算是嫁妆,这样算下来,也能有个两三万了——所以才说她也不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孩子差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家具宝茹就有两套。这时候一套家具一般粗略分为内房家伙和外房家伙,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放在内室的,都属内房家伙,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是外房家伙。这些还算是是大件,若往小了说,纺锤板儿这样的小东西也算!
这两套家具一套是之前就攒下的黄花梨的木头打的,自从宝茹和郑卓订亲后,姚员外就在湖州寻好了匠人,精工细作,好几年才做成。
姚员外指着外头上了第三遍漆,正在石狮子街宅子里晾着的家具道:“这才叫慢工出细活呢!为什么体面人家都要早早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就说这工时也是急不得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说到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姚员外还有一件格外扼腕的事儿。他本来打算在打一套檀木的家具的,这样配着黄花梨,可以说南北两边最得人看重的家具木料,女儿就都有了。只是到头来也没得着——就算檀木再贵,想着女儿一辈子一回的事儿姚员外也拿得出来,但是关键根本摸不着足够一套家具的木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南京打了一套酸枝木的,这现在还没运到湖州。
置办两套家具这样铺张,宝茹倒是没阻了姚员外。只因考虑到新宅子那边院子多,就算下人房用不着顶尖的木料家具,但是几个正经院子要放上齐整家具罢——这两套家具,再算上家里本来就在使用的和西厢房里还存着的,依旧不够新宅子摆呢!
但是另一件事儿她就很有意见了,那就是珠宝首饰,这一项想也知道十分耗费钱财。实际上懂行的都知道,大户人家嫁女儿,嫁妆的大头就只在珠宝首饰、书画古董和压箱银子上了,就连田宅店铺都要靠后,更不必说那些绸缎布匹、脂粉头油了。
姚员外直接叫了银楼的人来自家商议,他只负责出钱,让姚太太带着宝茹挑选样式。宝茹看见这架势就知道阵仗小不了,但她还是低估了姚太太的力度。
姚太太看了一遍银楼的人带来的图样册子,道:“我勾出了十套头面样式,你再自个儿拣十套好看精巧的。咱家自拿出二百两金子,另外还有这些年在泉州收来积攒的上等宝石也都拿出来,再买些上好的翡翠珠玉,就足够你打二十套头面首饰了。”
宝茹这一下如何震惊也是难以形容的,她无论如何姚太太开口就是要与她打二十套头面首饰,而且旁边姚员外一点阻止这‘败家娘们’的意思都没有!要知道一套头面,少则七八件,多则十几二十件,二百两金子倒是够用,甚至把银楼的加工费算进去也足够,但是所需要的珠玉宝石价值多少?
二百两金子,如今黄金白银是一兑六,也就是一千二百两,这就拿出了姚家存银中的好大一笔了。至于那些宝石,更是这几年跑商赚的钱中的一部分,本来宝茹还以为姚员外是留着保值增值,如今却是要全砸在她身上的样子。
宝茹深吸一口气,赶紧道:“这是做什么?家里底子还算厚实,但也不算这样花费的罢!不说我自己房里这些东西已经有了多少了,只要把那些拿出去炸一炸就能做嫁妆——从小爹就爱给我买那些,攒了不知多少了!就这已经和我那些同学的差不多了。您就是想要再体面一些,添上四套、六套,也就尽够了!”
然后宝茹又避着银楼的人小声凑在姚员外耳边道:“您也不拦着一些!我晓得您和娘的看着家里多少年没有热闹了,着力体面气派,又想着这是我一辈子的事儿,怎样也不嫌过。但您也该想想咱家的生意啊!虽然都是赚钱的,但是跑商是个有风险的,总该防着一些,至于我‘甘味园’如今才开了一个头,将来办作坊、开店铺哪一样不要钱?你全给我换成了这些穿戴,以后银钱不凑手,难道还让我去当铺不成?”
宝茹这几句话在情在理,姚员外再是一时欢喜过了,到底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如他常说的,银钱这物最是喜动不喜静,留着是生不出崽来的。如今都给宝茹打首饰、办嫁妆,难道不也是白放着了。还不如给她做压箱银子,也有体面,将来做大生意也便宜!
最后还是宝茹先让那银楼的人回去,后才与姚员外姚太太细论嫁妆详情。
第102章 不须烦忧
“咱们家是做商贾的, 从来不兴置地, 如今也不用临时巴巴地去寻摸。说实在的, 咱们江南地贵,真是佃出去, 又能有多少出息?同样的银子用在生意上可就不同了——可别说田地更加稳妥, 真遇到个天灾人祸, 一样要倒霉!前几年鲁南遭灾,地儿是何等便宜, 可是白送都没人要。田地在名下都是有税金的, 一点收成都没有, 可不是倒贴钱?”
宝茹拿着纸笔,一样样给姚员外姚太太掰扯道:“另外就是房宅店铺,这不必说了, 纸札巷子三进院子一套、石狮子街五进大院一套、天王庙百货铺子一家、天后娘娘街‘甘味园’一家、鼓楼南街铺子一间、城北‘甘味园’大作坊一间,还有秀水街的产业。这些难道还不够体面, 自然也不用再添——除非遇上鼓楼南街那样的好事儿, 反正买进来自家不用租出去也是个长久不断的进项。”
然后宝茹又让管着自己首饰的木樨把自己的首饰单子拿来, 给姚员外姚太太指着道:“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头面一副、宝蓝点翠头面一副、烧蓝镶金头面一副、赤金嵌翡翠滴珠头面一副、累丝赤金凤尾玛瑙头面一副、素银镶珍珠花鸟闹春头面一副,光是头面就有六副了,咱家再打四副凑个十副,或者六副凑出十二副,就十分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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