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画画的时候感觉不到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却还是影响健康,低血糖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和他不规律饮食也脱不了干系。
太久不吃早饭,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他坐在位置上,咬下一小口水煮蛋,默默地想以后得找个人帮他买早饭,自己去食堂排队实在有些难熬,前后左右都是谈笑风生的同龄人,陌生又怪异。
可惜这里他谁也不认识,更遑论拜托人家帮他跑腿——除了江声,他认识,也不好意思说。
江声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还苦恼于怎么和他的新同桌开口,告诉他早自习前不能把饭带进教室吃。
不过检查得也没有这么严格,老刘不会管,语文老师也还没来……江声默默想着,眼睁睁看见象征纪律规矩责任心的小天使被小恶魔推到一边——一个水煮蛋而已,陈里予难得自己好好吃顿热饭,他还能说什么呢,大不了老师来了就说是自己吃不下硬塞给人家的,挨顿骂而已,无所谓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天的陈里予“乖”了很多,尽管最后几节自习课,甚至晚自习,还是会去画室画点儿自己的东西,还把画具一点一点铺满了废置的桌子,逐渐将那间画室改造成了他俩的“小天地”——至于为什么是他俩,陈里予好歹还给他留了一个空位,让他有地方写作业看书。
但除此之外,从晨读午休到一日三餐——两餐——他都安分得很,规规矩矩地按照学校作息来,也从来不当着别人的面玩手机,最多问江声借张草稿纸涂涂画画,也是安静的,不给人添麻烦。
中饭和晚饭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偶尔一两次沉迷画画不肯挪窝,也会在盒饭彻底凉透前动筷子,不让他催到第三遍。
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突兀的格格不入的感觉在慢慢褪去,有时候他终于能感觉到陈里予是个真实的活着的人,看得见摸得着,不会在某一秒消失离去,眼神也不会越过自己,望向空茫的远方。
是好事,江声把语文课本放到陈里予桌上,顺手替他收拾了剥在塑料袋里的蛋壳,心想,挺好的,乖乖吃水煮蛋的模样,不是很可爱嘛。
可惜陈里予还是没乖过第三天——听了满满当当的三天课,天书似的灌耳朵,他还是受不了。
何况前一晚做了噩梦,醒醒睡睡地直到凌晨,天蒙亮的时候他洗了个澡,水冷了些,吹风有有点儿感冒……这些倒是没告诉江声,他只说自己不想听了,问对方下午是什么课,他能不能趁上午最后一节自习先去画室。
“行啊,我陪你去,下午语文英语,老师问了我替你说一声,没事儿,”江声倒是没追问,埋头写最后一道数学题,头也不抬道,“你开心是最重要的。”
抱我
第7章 魔怔
画室不朝阳,只有正午前后那么短暂的一两个小时里能照进阳光,铺落在那一方角落里。
江声坐在阳光与阴影交界的地方——陈里予腾给他的一张空桌,黄色木质的桌面刷了一层薄薄的漆,不匀,还能看出上漆时候厚薄丝缕的板刷痕迹,夹杂着长条状的气泡,在水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以次充好的碎金。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支着下巴,胳膊肘垫在桌面一层碎金上,看起来放松又舒适,低头看一本摊开的书。
起初陈里予以为那是课本,或者什么别的资料,看了片刻才发现那是本不薄不厚的小说,封面花里胡哨,被他用几根手指随意地压下去,看不清书名。
他放下画笔,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临近午饭,他才上完第一层颜料,不声不响地坐了一节课,江声居然也不吵他,坐在那里像个隐形人,或者一幅画。
其实也不错,他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江声是一幅画,能被他收进包裹里,随身携带着流浪四方,什么时候需要了就拿出来看一看,别的时间就藏在那里,不会被人觊觎也不担心画中人离开——其实也不错。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连忙移开视线,去看那张木桌上粼粼的缓慢挪动的阳光和影子。
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他心知肚明的,不会有哪个正常的高中生对同学产生这样的臆想。有什么东西在失控,从梦里一闪而过的天光到几秒前不切实际的妄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闪过又闪回,交杂成一方他未曾踏足的、陌生又遥远的时空。
他想那是青蓝色的,或者金色的炫目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在校服青蓝色条纹和阳光之下,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桃色,浮动着,弥漫着,兀自生长。
平心而论,江声是再合适不过的交朋友的人选,温柔,贴心,又能包容别人的情绪,没有那些脆弱的弯弯绕绕——另一种意义上说,他大概是个精力溢出的好人,在极幸福又平和的家庭环境里长大,能顾全自己又照顾别人,班里有人生病会自发自觉地关心,替人跑腿买药带饭在他眼里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无论谁来问题目他也都会耐心解答,不端架子不沾沾自喜,甚至有点儿过于礼貌的谦卑,生怕自己讲得不对似的,人走之后还要翻翻教材确认。
他很难客观地去评价这个人,对方身上的大多数气质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他像一尾阴沟里长大的鱼,第一次窥见太阳,陌生的温暖的,让他向往又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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