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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是不怎么吸烟的,大学时被室友撺掇吸过两口,一整天都觉得自己身上臭。最近因为停飞的事情,有时候无聊起来实在痛苦,倒觉得吸烟也有用处,至少让人有事做。
等他冷静完出来,酒席已经散了,听见徐嘉树他们说:“一哥和班长她们好像喝酒去了,这大晚上的,是不是不太安全啊。”
有人应:“应该不会吧,现在治安这么好。”
也有人不太放心:“难说,前几天不还有新闻说有个变态半夜尾随落单女孩子吗。”
高杨说:“放心吧,她们又不算落单,不是还有朱潇潇么,那吨位,你还不放心?”
众人默契地啧啧笑了几声,不再讨论女生的安全问题。长了几岁的男生不再明目张胆地嘴贱,但背着女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蒋寒衣坐在车里,手机界面停在弋戈的微信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把自己纠结出一肚子气来,手机往后座一丢,一脚油门,还是回家了。
盛世华庭的房子蒋胜男没卖,他偶尔回江城,还是住在自己家。
结果到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搜了一下刚刚他们说的那个女生被尾随的新闻,越看越后怕。新闻 app 这时候智能得讨人厌,他只不过搜了一条,就不断给他推送类似的新闻。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从夏梨的朋友圈看到一条文东街的定位,披上大衣就找了出去。
原本他还不算太慌张,但一边找一边给人打电话,弋戈却一直不接,他心里咚咚咚地打鼓,越来越没底。
结果,现在,这人前一秒大放厥词说要亲他,下一秒说自己想吃烤红薯。
蒋寒衣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直接扇回被窝里去最好。
可两个多小时后,弋戈坐在文东街的马路牙子上,还是吃上了热腾腾的烤红薯。
蒋寒衣真不知是该佩服自己人缘太好办法太多,还是该佩服当年小黑屋的爷爷奶奶勤劳勇敢,新年第一天照样五点出摊。
四人排排坐着,好似又回到了八年前,不过少了个范阳。
三个女生在户外待久了,觉得冷,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块。蒋寒衣坐在弋戈边上,有意无意地隔着一拳距离。
新年熹微的天光一点点地露出来,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卷闸门哗啦啦拉开,小推车车轮吱呀吱呀黏过石板路,油饼店第一桶油倒进炸锅刺啦一声响,此起彼伏的声音撕开新一年的日历。
弋戈早清醒过来,知道蒋寒衣就在身边。虽然几小时前告白刚被他拒绝,她倒不觉得尴尬,只是想同他说话时,见他放空地盯着渐渐复苏过来的街道,很是专注的样子。
江城隔几年就变个样,已经和他们毕业那年大不相同,连盛世华庭都神通广大的在寸土寸金的滨江地带多抠了一块地建二期。可文东街却不知是被哪路神仙贴了道符咒,老破小的街占着全江城最贵的地皮,愣是绕过了所有的拆迁改造,几年来岿然不动,仍和弋戈走进老蒋修车铺买自行车那年一模一样。
“红薯挺好吃的。”静了一会儿,弋戈找话说。
蒋寒衣其实没在发呆,弋戈离他太近了,任何一点响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顿了一秒,干巴巴地应声:“嗯,老手艺。”
“蒋寒衣。”
弋戈又叫他,轻轻地、愣愣地叫一遍他的名字。叫得蒋寒衣心里又烦又怕,很想骂她,让她闭嘴。
可他骂不出口,沉默了好几秒,在她又要叫一遍他名字之前,没好气地从喉咙里闷出一句,“嗯。”
“我还想吃油饼包烧麦。”
“……”蒋寒衣觉得他马上就能突破阻碍飚出脏话了。
“就那家。”可弋戈恍若没事人,往身后的铺子里指了指,“你说报你名字能要三个烧麦的那家。”
“……”
五分钟后,蒋寒衣拿着包了三个烧麦的油饼走出铺子——为此他多付了一个烧麦的钱。好几年没在江城待了,他那刷脸技能也早失效了。
朱潇潇和夏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弋戈孤零零地坐在路缘石上,像是觉得冷,整个人是缩着的。原本很高挑的身材,这么看只有小小一个。
看背影,蒋寒衣能猜到她现在是两手环抱小腿的姿势,不用低头,下巴刚好磕在膝盖上。她小小的脑袋跟着路上偶尔驶过的自行车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摇回左。
短发的末梢随着动作扫过她的后颈,她像是觉得痒,抬手挠了挠。略一侧头,然后像有什么感应似的,猛地回头,和他沉沉的目光撞在一块。
目光相接那一刻,蒋寒衣确定他看到,她的表情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弋戈没有笑,她本来就不是爱笑的人。她也没有热情洋溢地对他说什么或做什么表情。
只是那一刻,他看见晨光熹微,她锐利的眉眼舒展,冲他摆了摆手,“快点,好冷。”
好冷你不多穿点。蒋寒衣没忍住在心里腹诽,然后走过去她身边坐下,把热乎乎的油饼包烧麦塞进她
', ' ')('手里。
“还真的是三个。”弋戈低头看了眼,笑道,“你这张脸真好刷。”
“……”冷就快点吃,废话那么多。
“这个给你吧,跑腿费。”弋戈却忽然从兜里掏出什么,递到蒋寒衣眼前。
…一颗奶糖。
一颗棕色包装的、包装袋上印着一直头很大脚也很大的丑猴子的、咖啡味奶糖。
他们这代人对这个牌子都很熟悉,小时候过年、参加酒席,除了大白兔和玉米软糖,就是这个。
而蒋寒衣对这个牌子比同龄人还更加熟悉一点,这与他小时候在桃舟的一桩糗事有关。当年,蒋小爷在桃舟的短暂几个月里,隔三差五就要闹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给弋戈送狗算是一件,酒席上为了一颗奶糖把一五岁小孩揍了一顿算是另外一件。
具体是什么酒席蒋寒衣已记不清了,反正桃舟隔三差五就有个全村人都能去蹭两口的酒席摆上。他被蒋连胜拽着去了,坐在桌上看着一桌油腻腻脏兮兮的食物,少爷病发作,下不了嘴,就只能不停地吃奶糖。
奶糖是每桌撒一把的,就放在桌上。他们那桌只有他一个小孩,蒋连胜口水四溅,不断地给人炫耀自己儿子儿媳如何如何、大孙子如何如何。大人们喜欢他长得俊俏,都惯着他,所以把奶糖拢成一小堆,全放他面前,说:“都是你的”
反正一桌都是大人,蒋寒衣也没人可以分享,于是经得蒋连胜同意之后,把那堆奶糖里印猴子的、咖啡味的一个一个拣了出来,揣进了自己兜里。
不一会儿有个大伯抱着个小男孩坐下了,蒋寒衣规矩地叫了人,又听蒋连胜的话,把桌上的糖分给那男孩吃。
可那男孩扒拉了半天,居然甩脸子说:“这些破糖,我才不吃!”
蒋寒衣当即觉得这小胖子挺缺心眼,但没发作。
蒋连胜又笑着说:“哥哥兜里还有,让哥哥分给你吃。”说完,属意蒋寒衣把刚刚收进去的糖拿出来分享。
如果换个人,蒋寒衣肯定二话不说就拿了,但那男孩长得一副欠揍样,他才不会给他糖吃。
谁知还没等他摆脸色拒绝呢,那小混蛋先来了一句:“他的也是破烂糖!”
蒋寒衣的少爷脾气在那一刻瞬间就被引爆了,“噌”的起身就是一推,又动作迅速地坐在那小王八蛋身上,没客气地往下砸了好几拳。
最后他被蒋连胜抱开,那小王八蛋哭得惊天动地,蒋寒衣梗着脖子死也不跟他道歉,趾高气扬地走了。
蒋寒衣盯着那颗奶糖发呆,心想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弋戈故意的——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奶糖轶事”?
“不要?你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糖么。”弋戈见他发呆,故意说,“我把酒桌上所有的都拣出来了,特地给你留着的呢。”
蒋寒衣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人高二转学才想起桃舟小学当年还有一个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桃舟发生的这些事?
“我记性很好的。”弋戈说。
蒋寒衣冷笑一声,接了糖,不置可否。
“真的。”弋戈眨眨眼,认真地解释道,“我能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就是那种……如果某个人我不认识,或者某件事我不放在心上,那我就不记得。但如果放在心上了,我就能想起很多事情。”
记忆与遗忘的关系像岛屿和海洋,被遗忘的是大部分,记忆不过是遗忘的海洋中偶尔浮起的岛屿。
这些年,弋戈总是冷不丁地就想起某件小事,比如她想起来蒋寒衣在桃舟时请全班吃过小浣熊,她的那份抽中了再来一包;比如她又想起来,当年蒋寒衣揍的那个小王八蛋,就是几年之后因为给银河下老鼠药又被她也揍了一顿的小胖子。
她的海洋里浮起越来越多的岛屿,有的渐渐相连,成为除她自己脚下的路之外的,另一片可以栖息的陆地。
“蒋寒衣,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弋戈把那颗奶糖放进他手心,轻轻地说。
第93章 她摒弃所有的拉锯、交手、思量、反复
蒋寒衣知道弋戈是在回答前一晚他那句轻蔑的奚落,可他此刻目光震动,却是因为她一席话里,“放在心上”四个字。
放在心上。
她终于知道要把人放在心上了么。
弋戈看他沉默地剥开了那颗奶糖,心中的勇气又多了一些,索性把最关键的那个问题问了:“蒋寒衣,你昨天拒绝我的提议,是因为有女朋友了么?”
重逢以来她没有刻意打探过蒋寒衣的私人消息,但无论是出于感性的猜测还是理性的判断,她都认为蒋寒衣现在应该是单身状态,但是——凡事都怕个万一。
弋戈也是刚刚一个人坐这看街景的时候才猛地想起这一茬——万一,哪怕只是万一,蒋寒衣是有女朋友的呢?她当即懊恼自己鲁莽,所以干脆直接问了。要解题,总得先把题干看清楚。
蒋寒衣剥奶糖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铺垫这么久后问的居然是这
', ' ')('个。下意识地,本想借机嘲讽她现在问会不会太晚,可最后也只是不知滋味地嚼了两口奶糖,摇了下头。
弋戈心落了地,又开始问一些不那么关键、但也有必要问的信息。
“那你是谈过女朋友,现在还喜欢人家?”她又问。
蒋寒衣绞眉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什么对自己的感情状态那么兴致勃勃。她的问题对他来说堪称不着边际,和他们俩的事半点关系也没有,因此他也渐渐从烦躁、防备变为消极抵抗、问什么答什么。
“不是。”他说。
“那有人在追你,而你对人家也有意思?”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并打算追求人家?”
“不是。”
弋戈在心里一条一条地给这些可能性都划上杠,问到最后一个,卡了一下壳,清清嗓子道:“咳……我问这个你别生气啊,单纯是出于假设的穷尽性原则问的。那……你是取向变了,喜欢男的了吗?”
蒋寒衣不知是气是惊,一颗奶糖差点卡喉咙里。回过神来,瞪了弋戈一眼,见她居然不是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在问!
他有一瞬间觉得浪费时间,想走,但犹豫了一下,心想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表情又严肃起来,想了想,开口道:“你喜欢假设,那我告诉你另一种假设。”
“?”
“假设,我只是因为不甘心答应你了呢?只是因为我不甘心当年被你不明不白地甩了,而且不甘心了这么多年,所以想和你谈个恋爱玩玩看呢?你能接受吗?”
弋戈被他忽然多起来的话量晃了一下,但见他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焦急,也认真地思索起来,几秒后严谨地确认:“你说的‘玩玩看’,是指我们最终可能会分手,还是你会中途出轨或者 pua 冷暴力我或者骗我钱骗我房之类的啊?”
“……”蒋寒衣被她一连串的扯淡噎得说不出话来,压着火,阴沉沉回了一句,“谈恋爱不等于不做人。”
弋戈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最终可能会分手的意思。
她认真思量了几番,真诚地回答:“…那我应该,能接受。”
“……”
奶糖吃完的,甜腻腻的咖啡味还留在嘴里。蒋寒衣克制地沉默了一会儿,沉沉地道:“但我不能。”
“我的确有答应你的冲动,但也许只是冲动。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因为不甘心才想答应你,你也不能确定。”蒋寒衣试图对她说一些真心话,“同样,你能确定你不是因为冲动才突然觉得喜欢我吗?我们重新遇见才不到两个月,而且只是因为一个巧合。如果不是我那天去警局找韩林,你甚至不知道我在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你也永远不会想找我,对吧?”
眼前这个蒋寒衣无疑是陌生的。弋戈从没见过他这样长篇大论,这样沉稳而又黯然。
可她又很难找到有力的证据反驳他。他说的所有问题里,她唯一能笃定反驳的是,她当然不是因为冲动才喜欢他。
哪怕七年前她最懦弱的时候,她也没有否认过喜欢他。
可弋戈并不认为其他问题必然成为一个问题。她本想认真地同他说说理,却忽然从蒋寒衣分条缕析的长篇大论中咂摸出了另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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