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冥昭的神情一瞬变了:你你还要
岐飞鸾抬起头又重重磕下,冰冷的触感贴上她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痛的。
冥昭抚着胸口想要站起来,又跌了回去,她闭上眼睛强行压□□内□□,长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凤目。
对不起师父岐飞鸾把头深深埋在万卷经典之间,那圣贤之言,名士之戒字字句句写在丝帛玉简之上,也刻在她心中。
她到底是岐飞鸾,冥昭固然可怜,但这并不是她能坦然让竹沥去送死的理由。冥昭之痛,并不应该以其他人的性命为代价来解除。
更何况,冯翼谷主救命之恩,三年教导之恩,又岂能抛之脑后?
她没有照顾好冥昭已经不孝,背叛洞虚门已是不忠,若再伤害竹沥便是不仁,不报冯翼谷主之恩是为不义。
这一生已经溃烂至此,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来处理这个残局。
师父,徒儿答应你,待竹沥平平安安回到冯翼谷,徒儿就陪您去寻找解决之法,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冥昭低沉的笑声,她边笑边咳,那笑声听来都是极惨淡的。
你可真是,知恩图报的好徒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你想报恩?
她擦去唇边溢出的血丝,抬起一双眸子。
岐飞鸾抬起头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敢直起上身来回答:是的。
报冯翼,咳咳,冯翼的大恩?
是的,师父。
岐飞鸾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安,隐动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只是她的预感很不好,非常不好。
晃当一声,狂风扫开书阁最后一扇紧闭的房门,雷电骤雨如暴虎豺狼奔涌入室。放在就近窗台边上的花瓶倾倒下来,发出令人魂颤的碎裂声,一道闪电从半空劈下,惨白电光映亮一地残红。
是刚刚冥昭斜倚在旁的
腊梅花?
腊梅花
腊梅花??
怎么会是腊梅花?!
岐飞鸾的面色一瞬比电光还要惨白,心底埋藏在土壤下蠢蠢欲动的东西一瞬破土而出,狰狞的枝蔓张牙舞爪地向西面侵略而去,很快就包裹住整个心房,渔网般附着其上,生出无数硬刺,心脏每跳动一记,都是一场锥心砭骨的凌?迟。
洞虚门向来遍植桃花
喜欢赏玩腊梅的
是冯翼谷。
冥昭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岐飞鸾紧蹙的长眉,含泪惊恐的双眸,颤抖不已的唇瓣,她几乎是自虐般欣赏着岐飞鸾痛苦的模样,一笑莞然。
你以为这是哪?
岐飞鸾猛地抱住头,痛的就差在地上打滚,她不相信,她怎敢相信!
可是那疯狂涌送上来的记忆在一遍又一遍,清晰无比地告诉着自己
她从未离开过洞虚门,即使是做任务也没有深入过其他门派,所以她一直对于书阁这个概念非常模糊。可是她知道冯翼谷也有这样一个临江的书阁,和洞虚门的书阁非常相似,不从细节处入手几乎难以辨别,更何况今日她从进入书阁就开始接受接连不断的暴击。
这里是冯翼谷。
不是洞虚门。
而可以在冯翼谷的书阁里,和自己互相折磨这么久,又一直没有门徒来查看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岐飞鸾怎么也不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
她抱着脑袋跪坐在地上,和着漫天凄风狂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嘶嚎着,想要将一肚子的委屈愤懑痛苦绝望倾倒入阁外奔腾的江流之中,然后纵身一跃,自此归于江上长风,生死永寂。
可这样美好的事情,根本落不到她头上。
哭累了喊累了,她像方才的冥昭一样,蜷缩在书阁的地面之上,任由温热淌落脸颊,再变成冰寒。
冯翼此人,渊渟岳峙,雪魄冰魂。怎么会和冥昭联系在一处
可是这么想着,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冥昭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是那么不堪了么?
冥昭就坐在旁边静静看着,那目光像是要把岐飞鸾一颗心都给剖开。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给了很多提示。
一直持续到现在。
让徒弟以看书的方式来学习,不懂再问的教学方式,是属于冯翼的,而非冥昭。
冯翼和冥昭,都是混沌的意思,正如冥昭这一生。
那魑魅魍魉在她身边聚齐了,龇牙咧嘴地笑着她,发出难听嘈杂的声音。
她就是你的恩人呀,你怎么能认不出你的恩人呢?!
她就是你的大恩人冯翼呀!
你在你的恩人面前说对不起她,要报答另外的人,可笑呀可笑呀!!
可笑呀可笑呀!!!
那声音在她耳边响个不停,最后连她自己都认了:可笑
可笑啊
她从没有想过,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最崩溃的时光会是在书阁中度过
但偏偏她此生少有的一些美好回忆却又都是在这书阁之中。
那身拖白袍的人,曾带着自己绕过一排排书架,在熹微晨光透过层层书格落上肩头的时候,在一片温柔中回头望过来,用嘶哑却温柔的嗓音,唤她过来温习昨日学到的几味药引。
也曾在暮鼓晚钟声里,和她并肩沐在夕霞里,共读一卷孤本,然后把笔给她,看她歪歪扭扭补填在旁的批注,指点几句,豁然开朗。
回忆夕阳温柔,水光鳞影;
现世疾风骤雨,紫电惊魂。
她混混沌沌一路向前走,在一片晦暗中她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这是她幼年最不愿回想起来的场景,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猩红刺目,却在跌跌撞撞行了几步后跌入一个香甜的怀抱。
睁开眼,白袍披发的女郎将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举到眼前,是许久未见的笑得温柔的冥昭。
看就在她接过那串糖葫芦的同时,脚下一滑,身周景象骤变,山风在她耳畔疾啸而过,像无数恶鬼在地狱咆哮挣扎
再睁眼,浑身骨头都像碎了一般,无星无月,阴风砭骨,是净屏峰底。
有一双温软的手将她抱起来,带到了一处光明温柔的山谷,这里草木香气清爽怡人,鸟鸣啾啾,花漫山野。那人将她放下,牵住她的手往前走,她看到那人面上银甲,身上白袍,是冯翼。
这一路走的很稳,惊雷阵阵漫天风雨,风雨最盛处,站着一身红衣的冥昭
不,那不是红衣,是死者溅上她白裳的血。
那精致华美的面颜上,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狰狞,她害怕地往冯翼身后躲,一把竹骨伞在她身前撑开,替她挡去了所有。
冯翼撑着伞,没有放开她的手。她望着冯翼的背影,直觉随着身周光影景色改变,那背影也在改变,有时是瘦削颀长的,有时却又变成一个少年的背影,在走马灯式流淌的岁月里重合